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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念着!念着!他胸中充满了不平之气,深深为着那泉下的忠骨抱屈,猛地一掌,击在秦桧的妻子王氏的身上,仰天长叹道:“若非权臣误国,何至忠骨蒙冤!”

  掌才落下去,他心中一惊,吓出了一身汗,酒意全醒了,因为他的掌触上碰到的不是冷冰的白铁。

  那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揉揉眼睛,看那铁像还好好地跪在哪儿,死板板的脸上毫无异状,那他刚才的感觉从何而来的呢?

  也许是酒喝多了,神志不清……他曾自己失常找理由,可是立刻又发现不是那回事了。

  因为在对面秦桧的铁像居然站了起来,他赶紧再揉揉眼睛,仔细地看过去,一点也不错。

  那是秦桧的像,他活了,能动了……

  南宫一雄浑身汗毛都坚了起来,他不怕鬼,是因为知道世上根本不可能有鬼魂的存在,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呢?这不是活见鬼吗!

  然而令他骇异尚不止于此,那铁像居然开口说话了,说话的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好像真是由鬼魂所发。

  说话的对象也不是对富他,而是对着地上王氏的铁像,以轻微而歉咎的语气道:“浑家!起来!一年中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刻,再不活动活动,只怕红们的关节都要生锈了。”

  王氏的铁像也慢慢地站了起来,以带哭的声音道:“官人!我真受不了啦,经年累月地跪着已经够苦的了,还要忍受那些难堪的侮辱。”

  秦桧轻轻一叹道:“有什么办法呢?东窗事发后,多少年来,我不是一样地在受罪。”

  王氏凄苦地道:“你还好,不过是石块打两下,拳脚踢几下,最多挨两口唾味,我……”

  秦桧摇摇头道:“你别发牢骚,拳打脚踢,永无宁日,铁铸的身子也吃不消,你至少比我受得轻点。”

  王氏呸了一声道:“放屁!那些轻浮浪子,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摸得我心里痒痒的,那个滋味才难受呢;刚才还有个英俊的小伙子按了我一下。”

  秦桧皱皱眉头道:“浑家!你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人家在你身上动手动脚,我瞧着已经够难受了,你还要说这种话。”

  王氏哼声道:“活该,谁叫你害人的,真是自作自受,连累我也跟着倒霉。”

  秦桧苦着脸道:“你怎么怪我呢?我也是替人受冤,害死岳飞根本是康王赵构自己的主意,只是叫我来执行而已,岳飞自己也浑帐,直捣黄龙也就够了,何必还要喊出迎还二圣的口号,他也不想想看,徽钦二帝回来后,一个是老子,一个是哥哥,赵构还当得成皇帝吗?”

  王氏冷笑道:“赵构当不成皇帝,你也当不成丞相了,你们君臣狼狈为奸,还有什么可说的。”

  南宫一雄站在一旁,听他们的说话,心中不禁一动,连恐惧都忘了,心想这真是旷世奇闻。

  大家都知道岳飞是死于秦桧之手,却料不到其中有这么多的曲折,不过想想倒颇有道理。

  秦桧一叹道:“过去的老话还提它干吗?岳飞经此一来,成了千秋万世的忠臣,康王最多落个昏庸的批评。”

  王氏冷笑道:“他一点都不昏庸,至少他安安稳稳地当皇帝一直到死,只剩下我们倒霉,你是罪有应得,我又算什么呢?”

  秦桧冷笑道:“你也不冤枉,以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飞,以莫须有的罪名绞死岳飞在风波亭上,不都是你的主意吗?我想你自己也没那么聪明,还不是那个狗头军师哈迷蚩的枕旁授计,你们俩不干不净。”

  王氏怒声道:“混帐!不是老娘捏着鼻子陪那个胡狗睡觉,你凭什么能回到中原。”

  秦桧连忙摆手道:“‘好了!好了!粪坑越捣越臭,我们已经够倒霉了,何必去翻这些陈年烂帐呢!今夜是中秋佳节,人家团圆了,我们——”

  王氏笑了一下道:“呸!谁跟你团圆,我看到你这一把老骨头就有气,倒是刚才那小伙子,一把按在我肩头上,我的心现在还直跳呢,要团圆我也得去找他去……”

  秦桧大为尴尬道:“夫人!这可使不得,一个奸臣的帽子已经压得我永世不得翻身,你再把它染成绿色,叫我何以为情。”

  王氏笑骂道:“在北庭金国的时候,你眼睁睁地看着我偷人都不敢放一个屁,现在又假正经起来了。”

  秦桧苦笑一声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王氏忽然一回头,对着南宫一雄道:“小伙子,你在旁边听了半天,怎么不说一句话呢?”

  说着向他的身边靠去。

  南宫一雄这才由迷惘中惊碗过来,他已经没有了恐惧,拔剑大喝道:“站住!你生为奸人淫妇,死后受到如此重谴,居然不知改悔,还敢……”

  王氏赫赫一笑道:“小伙子!你别凶呀!十八重地狱我都逛过一遍了,没有不敢做的事,来呀!你看天上的月亮多好,我们别辜负这花月良霄,找个地方亲热亲热。”

  南宫一雄见他越来越近了,顾不得什么禁忌,劈了一剑刺了过去,谁知王氏轻轻一笑道:“小伙子!这种时候动手刀剑多煞风景!”

  身形略闪,居然避过了他的利锋,伸手反朝他的腕上抓去,南宫一雄大惊失色,连忙退后一步,抖剑再刺。

  这一次他不仅使出了全力,也使出了自己最得意的精研剑招,剑尖闪出十几点银星,罩将过去。

  王氏呆了一呆,直等剑影将及身体,才猛地一纵身,像一头大鸟似的飞起半空,躲过了这一招。

  秦桧突地爆出一阵哈哈大笑道:“好!好剑法,老夫也想领教两手。”

  说完脱去外衣,掣出一柄长剑,南宫一雄一惊,他倒现在才发觉这两个人都是乔装的鬼魂。

  因为那王氏落地之后,到草丛中搬出两铁像,那才是真正的秦桧与王氏的铸像,匐匍如前。

  于是他将剑一摆厉声叫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到此地捣鬼?”

  那装秦桧的男人哈哈一笑,从脸上撕下一个面具,露出他本来的面目,却是个面容清秀的老人。

  老人笑着道:“老夫易实寒,那是小女娇容,世居此地,素仰世兄文采风流,剑术盖世,所以才特地将世兄引来,稍作小谑,以博一杰。”

  乔扮王氏的女子也取下了面具,竟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她也微微一笑过:“南宫先生不仅文武兼资,胆气也不坏,我们装神弄鬼,居然没把你吓昏过去?”

  南宫一雄怔怔地问道:“你们是故意将我引来的!”

  易实寒笑笑道:“是的!世兄人品脱俗,刚烈此间,即已引起老夫注意,后来见世兄灯下吟咏,黎明舞剑,益信世兄是个文武双全的世间奇才,本当专程拜访请教,都是为小女生性淘气,想出这个花样来眼世兄开个玩笑。”

  南宫一雄这才解释道:“易小姐真个心思巧妙,居然想出这种主意,在下方才倒不是胆大,实在是被二位一番高论吸引得忘记害怕,风波亭上一段公案,流传至今已成定论,二位居能另外找出其中曲折。”

  易实寒轻笑道:“武穆未遂黄龙之态而丧于奸人之手,千古同叹,不过小女却始终认为秦桧身为汉臣,甘冒不题自毁长城,必有隐情。因此作了那番揣测。”

  南宫一雄微笑道:“虽为揣测之想,颇有切情之处,由此可见易小姐心思之缜密了,在下钦折之至。”

  说着对易娇容作了一揖,谁知易娇容只是淡淡地过:“你找错人了!”

  南宫一雄一怔,易实寒笑笑道:“这番理论是长女华容所想出来的。”

  南宫一雄哦了一声道:“原来老丈还有一位千金。”

  易实寒笑道:“老夫生有二女,娇容是妹妹,模样跟她姊姊差不多,出生只比华容慢一会儿工夫。”

  南宫一雄微愕道:“原来老丈的两位女公子是双生。恭喜……恭喜。”

  易实寒轻叹道:“没有什么可喜的,寒妻就是因为生育她们过于辛苦,产后即告弃世,中年丧妻人生之哀莫此为甚。”

  说着脸上泛起一片黯然之色。

  南宫一雄觉得十分抱歉。连忙拱手道:“在下太冒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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