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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寿亲王一笑道:“徐贤侄,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认为这么一来,一定会引起一场天下巨变,激起更多的人来反抗朝廷,甚至于可以重光华夏。”

  徐明道:“有此可能,却非我等所愿。”

  寿亲王笑笑道:“徐贤侄,我要说句使你很不愿听的话,你认为的可能性非常渺小,因为你所接触的都是一些慷慨悲歌之士,却没有跟广大的老百姓接近过,你所交往的都是些侠烈之士,他们重义而轻生死,所以你才会有这种想法,但是朝廷却从整个民心以观之,在千百人中,能为民族大义而轻生死者,不过一二人而已,其余大多数的人,都是朦朦胧胧,苟且偷生的庸碌之辈,他们第一个要求是活命,第二个要求温饱安定,甚至根本不知大义为何物,你不能寄望于这些人的。”

  徐明刚要开口,寿亲王又道:“徐贤侄,不要冲动,我们是平心静气谈问题,你听我说完理由,如果你还不同意,我可以虚心求教,我说过了,今天我不是以满清的王公身分与各位相见,完全是以一个超然的立场来分析大局。”

  徐明这才不开口,寿亲王叹了口气:“汉人十倍于满,假如每个人都像在座的各位,则本朝绝无入关之日,正因为大多数的人都是混朦不敏之辈,本朝才能入鼎中原,经历四帝,为时百余年而大局日定。”

  他说的是事实,徐明望了望杜云青,叹了口气,寿亲王又道:“世祖顺治入鼎之初,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杀死的人有数十万,如果说暴行可以激起民变,则斯时尚未全亡,汉人应该有更好的机会可以把清人击退,然而此二役之后,本朝大军所至之处,势如破竹,士无斗志,民有降意,可见民心之用非大义可依然;那么朝廷再杀五六万个义师,激起民变的可能性有多大。”

  徐明愧然低下了头,寿亲王又道:“再说民力之用,在明末之际,流寇李自成、张献忠之流,仅仅是一些市井无赖与江湖亡命之徒,却能聚啸数十万众,劫城掠地,形成了气候,其故安在,徐贤侄又想过了没有?”

  徐明道:“朝政不修,奸佞当道。”

  寿亲王摇头道:“这只是肇始之因,最主要的还是天意为之,因为那时正值天降大灾,江河泛滥,造成几十万人流离失所,有些地方却又苦旱经年,赤地千里,再继以蝗虫为害,寇民所食,朝廷却没有一个妥善的济账办法,置于不闻不问,那些饥民争食,朝廷却视为暴民,这才逼得他们造反,既反之后,不思安抚,反而发兵征剿,天下安得不乱,明室安得不亡。”

  徐明没有话说了,寿亲王喝了口茶,润了下嗓子,叹息着再道:“今上刻意修改,物阜而民安,而不断在扰民的却是那些义师,真要杀了他们,只有人心大快,你又怎么能寄望于天下的老百姓起而扬戈呢。”

  杜云青苦笑一声道:“朝廷最大的德政是致意治河,专设河道以治其中,所以多年来,河清海晏。”

  寿亲王庄容道:“这难道不对吗?”

  杜云青道:“对;做得很对,一个能为老百姓设想的皇帝,就是好皇帝,所以小侄与徐兄今天来听老伯驱策,也就是为了这个。”

  寿亲王道:“若说听我驱策,我就不敢劳驾了,因为这不是我的事,更不是今上的事,说准确一点,倒是为了汉家的一点民族大义,为了那几万家在险中,受人利用的义师,朝廷如果一定要一举摧毁他们的信心,不必付之杀戳,只要把那些主事者的实情公布出来,也足够使他们伤透了心,从此不再谈复明之举了。”

  芙蓉道:“阿玛,皇上保全那些义民的用心何在呢?”

  寿亲王道:“是真正的尊敬他们,说句很惭愧的活,汉家民族中人的思想,毕竟还是叫人尊敬的,本朝定鼎百余年,居然还有几万人不能忘衣冠的,本朝要是沦亡之后,连十个人都找不出来,忠孝节义,这才是真正的千秋立国之基,所以朝廷立意宣扬文治,注重教化,是想使天下真正归于一家,无分夷夏,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夷夏之分,只在一般人的心中有此界限,做皇帝的人,就不会这么分了,那些人实在是国之精华,谁也不愿意加以杀戮的。”

  徐明与杜云青都为之动容,徐明道:“老伯,为了这位万岁爷,也为了那些老百姓,我们把命卖上就是,不过今天这一聚,倒是谈出另外一个问题了,那个玄真子。”

  寿亲王道:“是的,此人倒是个真正隐伏的危险,不过目前不宜动他,因为他只能掌势,却不能掌权,背后一定还有个人在支持他,这个人当然一定是朝中亲贵,把背后的人找出来,才是重要的事。”

  徐明道:“那我们还是维持原先前的谋划,从刘大学士的身上为引子,把事机引动。”

  寿亲王笑道:“徐贤侄,你刚才所举的驱虎吞狼,引动白泰官与玉龙寺内斗,不失为可行之策。”

  徐明道:小侄还是想看看玉龙寺的名册,假如其中真有大门派的弟子,则可见玄真子有所图,我们不妨把他在玉龙寺的力量也用上,然后再找真像告诉那些人,则连玄真子的问题也解决了。”

  寿亲王沉吟片刻,终于打开了一个书橱,取出一部史记,放在桌上道:“就在这里面,你把本纪各页所注的第一字与有后二页合起来是人名,世家各页各注的首尾一字是籍地,列传各页眉注是家世,每页一人,三页合起来,才是一篇完整的档案。”

  徐明道:“老伯倒是很小心呀,要是不加说明,谁也想不到这种方法的。”

  寿亲王叹道:“就在这府里,不知道隐藏着多少耳目,千方百计,在动着念头想挖出我的秘密,他们都知道朝廷有一批耳目遍布各处各地,从事着对各地县府道抚,参将、总兵、镇制、总督、标旗将帅的治绩持守忠勤的考核,天下之治乱,全在这本子上,我又怎能不谨慎,因此只有这个特殊录记的方法,这里是我读书的地方,也是最引人注意的地方,那里是藏最高机密的地方。”

  他的手持着几个密封紧锁的木柜,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又道:“但也是最不机密的地方,里面的第宗经常被人偷窥过,却没有人会注意到部史记,因为每个人都知道我喜欢读史记,研究史记,经常亲加批注,注完后就这么摊在桌上,居然没有人来翻一下。”

  白玉霜叹道:“我们密探圈子里有两句名言——最秘密的地方,往往是不安全的地方,最普通的事物中,往往蕴藏着最高的机密,王爷可谓深得个中三味了,”

  寿亲王一笑道:“白仙子过奖,先四伯父,也就是先雍正皇帝是个真正雄才大略的英主,密探组织在他手里,也到了尽善尽美的境界,今上定储时,他也指定了我接掌这个工作,我向他求取指示,他只给了我一封锦囊,说全部的精华俱在此中。等皇驾殡天后,我接任了侍卫统领兼长宗人府,打开锦囊里面却是一则故事。”

  众人都为之一楞,寿亲王笑道:“当时我莫名其妙,静坐斗室,苦思半月,把那则故事都能倒过来背了,终于悟出其中的奥妙。”

  芙蓉忙问道:“阿玛,那是怎么说的?”

  寿亲王一笑道:“我背给你听好了,郡有富户,积财盈万,有十剧盗思劫之,富户以为苦,乃聚宅旁地为坚库,贮在其中,以十之一密局柜中,十之九易金化为砖,任意铺设地上,复造其庄众百人而雇剧盗中艺最佳者为守库入,群盗次第以入,皆为守库之盗击杀以保其资也,凡十年及九盗告尽,盗发局窃柜中藏储多半而去,置地下金砖于不顾,虽亡其银之半数,实无所损,盗岂恩也?不识金银之贵贱,弃贵而取钱者乎?盖终日践踏其上,不信其为金也。”

  芙蓉道:“就是这么一段故事,您也要想半个月?”

  寿亲王道:“你以为简单,那你就说说看,这个故事里你想到了什么?”

  芙蓉道:“把财富集中在屋外库中使盗贼知财富之所在,不致为劫财而伤人。以盗拒盗,是驱虎吞狼之策,重局银铜而薄视金砖,使盗者取其所重弃而所轻,这三点原则,正是密探们的工作原则。”

  寿亲王笑道:“就你聪明,这三点我当时也想到了。”

  芙蓉道:“那您没想到的是什么?”

  寿亲王道:“这正是考考你,关键在其中几句不重要的话,却别有深意!”

  杜云青忽然道:“第一,是雇盗之艺最佳者为守库,这是说当你有很多敌人时。用敌人来保护你,会比你自己的人更尽心,这是尽其庄众百人的意思,九盗诛而剩一盗,但只取藏金之半而去,是因为一个人只能拿走这么多,如果十盗仅在,纵然能保存藏金,而银全失矣。如果十盗俱来,每人只得十分之一,而盗者以一搏杀另外九人,可得其五,这就是那个剧盗特别尽心地方了!”

  寿亲王讶然道:“杜贤你真了不起,那故事重要之处,都用红笔加圈,现在只有两句你没有说出来!”

  杜云青道:“我知道:那必定是凡十年及实一无所损两句,我还在斟酌!”

  寿亲王道:“不错!凡十年这三个字还加了双圈,那必然有两个意义,就是这句话困了我半个月,结果我只得其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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