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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谭意哥道:“一定要如此,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你放心,我这一辈子是守定你了,绝不会再有第二个男人,绝不会另作他念。”

  张玉朗握着她的手:“意娘,如果我们不能同在一起,我情愿终身不娶。”

  谭意哥一笑道:“别说孩子话,你一脉单传,承继宗祧的重任未尽;岂可存此念,岂要成千古的罪人了。”

  张玉朗急急道:“我把韩玉娘接回去,就是为了尽人子之责,母亲可以不接受你,但不能强迫我去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意娘,我也向你保证,此生非卿莫娶,如若负卿,当遭天诛地灭。”

  谭意哥的手掩得虽快,但张玉朗的重誓已经出口,她抽回了手,幽然地一叹道:“玉朗,你这是何苦?”

  张玉朗激动地道:“我是说我心里的话,如果我不能娶到你,这世上再世不会有我值得爱的女人了。”

  谭意哥望着他,没有说话,却慢慢地把身躯靠近,张玉朗很自然地拥着她,两人紧靠在一起,良久无语,因为他们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依偎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谭意哥才惊觉地推开他,道:“你一宿未眠,应该去休息了!”

  张玉朗道:“我不想睡,一点睡意都没有。”

  谭意哥道:“但我却不得闲,今天下午我有两处局要去,都是事先定下来的。”

  张玉朗道:“意娘,能不能推辞掉?”

  谭意哥皱皱眉道:“推辞固无不可,但恐怕会引起人家不高兴,今天一家是孙翰林的生日,另一处则是鲁御史的粥会,这两位老太爷虽已退致在家,脾气都大得很,动不动就要骂人的张玉朗一笑道:“他们总不会来骂你吧?”

  谭意哥道:“那当然不会,事实上我就是真的不去,他们也最多心里不痛快,不会骂我的,倒很可能迁怒骂别人,尤其是鲁御史,在任上十五年,一清如水,两袖清风退仕回家,还是仗着家中几亩薄田过日子,操守清廉,着实使人尊敬,所以本城的诗文中人,每有宴会,总不忘记请他去坐首席,他吃人家多了,不好意思,才举办了这个粥会回请,只叫了我一个人的局,去帮他招呼一下,所以我实在不好意思推辞,倒是孙翰林的寿辰,去不去没关系。”

  张玉朗道:“鲁御史的粥会倒的确是应该去一下的,这位老先生极受人尊敬,这样吧,他家的粥会最多也只是小聚,不会拖得很久,从那儿出来,孙翰林家你就告个病,然后到城东的妙贞观去吃素斋去,那儿的女道士别具风情,有一个叫妙真的,不仅人长得好,而且还有满腹才华,谈吐不俗,你不妨去认识一下。”

  谭意哥道:“那个地方我听说过,那些女冠们精擅诗词歌赋,颇具才情,只是她们不出来应酬。无由得见,你怎么会摸到那儿去的呢?”

  张玉朗一笑道:“我是个花花公子,只要是玩的地方,我没有不熟的。”

  谊意哥道:“那可是人家出家人修真的所在,你怎么好说个玩字呢,你也不怕罪过。”

  张玉朗一笑道:“像我那样玩法,还算是恭敬的,有些人在那儿玩得更不像话呢,那儿虽然供的三清,只是做做样子,实际上不定有多荒唐呢。”

  谭意哥一怔道:“有这等事,我怎么不知道。”

  张玉朗道:“你怎会知道呢,你应酬的都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人先生,要不就是老头子……”

  谭意哥道:“我的客人中也有不少是生意人。”

  张玉朗笑道:“那些生意人上你家可不是寻欢作乐的,多半是去请求婉姨帮他们出个主意,或是要求跟官府中人搭上关系的,还有一种人则是慕你的才华而来的。”

  谭意哥笑道:“慕我的才华?你别说得那么好听了,有几个人大字不认识两三个,还来跟我谈诗呢,前些日子可笑话了,有个衡州来的客人,是个大丝商,到了我家,举手缠头就是五十两,手笔也够大了,他也说是慕我的才华,想要请教一番,我瞧他的样子不俗,倒是很客气地招待他。”

  张玉朗道:“衡州丝商中颇有几个不俗的。”

  谭意哥笑道:“你听我说嘛,我款待他坐了一回儿,他就请我弹筝,我就连弹带唱,演了一曲李白的长相思,曲罢他的毛病就来了,极力地夸说青莲居士的意境高操,声调悲壮,可惜这样的一个才人不遇。”

  张玉朗道:“说得很不错呀,那儿不对呢?”

  谭意哥道:“对,没什么不对,只是说到络帏秋啼金井阑那一句时,可把人笑掉了大牙,他说那妇人,拿了窗帏子到井畔去浆洗,准备收起来,看见满眼秋光,想起了良人远别,悲从中来,于是哀哭起来,这是何等哀怨动人的景象。”

  张玉朗道:“这也没什么不对呀,照字面上讲是差不多这个意思。”

  谭意哥忽然看看张玉朗,满脸都是怪样子。

  张玉朗笑道:“若是在五年前,我来解这首诗,不会比这位仁兄解得更好了,因为我们入学也学诗,多是从绝句十律诗学起,前面的老师还讲讲,后来自己入了诗境,就不太需要讲解了,有许多的东西,就自以为是地这样错了下来,我知道你笑那位仁兄络帏一词解错了,五年前,我也不知络帏为何物,照字面看,可不是络住窗帏的带子吗。我只把这句诗,读成了妇人秋怨,在窗前整理窗帏,忽见窗外落叶入井,不禁悲伤时光之逝,良人远去,归期难卜,因而长相思,摧心肝……”

  谭意哥笑道:“你倒也怪会诌的。”

  张玉朗笑道:“直到五年前,我送茶到京师,也是歇在韩玉娘那儿,他养了几笼蝈蝈儿,我说太吵了,她说我太俗,说这东西还入诗呢,就举出了长相思为例,我才知道络帏敢情是一种会叫的虫,这一来可把我自己给冤苦了。”

  谭意哥道:“难道你以前不知道?”

  张玉朗道:“我上那儿知道去,络帏是北方人的称法,我们南方人可没有叫这个的,李白用了这么一个俗名儿,我又从那儿知道去!”

  谭意哥笑道:“其实韩玉娘也错了,络帏是虫没错,可不是她养在笼子里蝈蝈直叫的叫哥哥,而是那种在秋夜草间,习习作鸣的纺织娘,样子跟蝈蝈儿倒差不多,只是头小,肚子大,鸣声不同而已。”

  张玉朗一叹道:“意娘,你实在博学,我以为已经不错了,那知仍然被你挑出毛病来,那就更不能笑那位足不出湘的仁兄了,他究竟还不是那种俗不可耐的人。”

  谭意哥笑道:“我也股有笑他,说由他说去,我也没有说穿他,免得他面子上下不来,但是又实在忍不住,所以在他叫我送他一张昼的时候,我就昼了一幅长相思,特别把那头秋虫昼得大一点。”

  张玉朗道:“结果呢?”

  谭意哥笑道:“他当时没说什么,也没看出来,第二天却着人封了五百两银子来,要走了我那张画稿,只写了一个谢字。”

  张玉朗大笑道:“这家伙太小气,古人一字千金,他还打了个七五折,两个字才付了五百金。”

  谭意哥道:“不过我知道他以后是再也不会来了。”

  张玉朗笑道:“可不是吗,人家花了钱,原是出来求乐趣的,虽说是慕你的文才,但总希望你夸他一声才调高,好在人前夸耀,结果却买到你挑出他的一个错,以后还敢来吗?”

  谭意哥哼了一声道:“连这点胸怀都没有,还冒充什么斯文?”

  张玉朗道:“那你就错了,人家无意仕进,也不靠教书吃饭,做生意有的是钱,读几句诗,识几个字,是为了附庸风雅,避免被人说成一个俗物而已,并不需要太多的学问,你也别说他们是冒充斯文,所有地方的斯文,都是靠此辈维持,否则斯文就会饿死。”

  谭意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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