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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是的,郑姐昨天来跟我谈过,她说她也帮我,两个人下死劲,拚命地赚,拚命地省,有个半年时间,相信能挣下一千两银子,交给娘赎身,虽然少一点,但是毕竟好商量,我想她会答应的。”

  “这……香君,这怎么行,你赚的为自己赎身倒也罢了,怎么还把妥娘给拖上呢!”

  “先时我也这么说,可是郑姐她也说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拖不了多久了。”

  “她……怎么样了?”

  “相公,她有了痨病,你是知道的。”

  朝宗颇为难堪,支唔以对,香君道:“你跟她之间的一切。她都对我说了。”

  “香君,我跟她只是略为知己的朋友。”

  “我知道,她也是这么认为的,虽然你们有过肌肤之亲,那只是情欲,你是个年轻少壮的男人,男女之欲,本是人之本能,她既是你的朋友,而她又是个卖身市井的娼妓,解解你的饥渴,无伤于她的贞操,那不算什么。”

  朝宗却已遍体流汗,讷然地道:“香君,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什么也不必说,所以我也是生长在旧院,对男女之间,看得较为透彻,可以体会到这种事,因此我相信你们在一起,倒是谈谈话,还能兴知己之情,不管你们再接近,你们却始终都是朋友。”

  “你……能够谅解就好。”

  “我倒不是谅解,而是根本不反对你们在一起,在我心目中,郑姐是我最崇敬、最亲近的大姐,你若能娶她,我跟着去做小,做个丫头都行。”

  “这是从何说起呢?”

  香君庄容道:“这是我的真心话,她说了你们的事,也说这一生中,你是他最看中的男人,我就劝她自为之计,设法存几个钱来赎身跟了你去。”

  朝宗轻叹道:“你倒好,挺会替人着想的。”

  “我也没把自己给忘掉,我说我还年纪轻,两个人合起来,尽快先给她赎了身,然后再把我赎出去。”

  “你说的是孩子话。第一天下事没有这么如意的,你实在想的太如意了。”

  “怎么想得太如意,只要大家都有此心,全力以赴,不是不可能的事。”

  “首先,你要弄清楚,她的身价银要多少,她的假母可不像你娘,你知道要多少钱才肯放手。”

  “她当初典身价是一千五百两,替那老鸨儿赚了这些年,早已偿还多少倍了,最多再给她个二三千两。”

  “这是你想的价格,她现在正当红,在秦淮挂头牌,是棵摇钱树,你想她的假母会让她从良吗?即使点了头,没有个上万两银子是办不了事的。”

  香君道:“没那话,在旧院,自有我们的一套规矩,还不容她们这些鸨儿娘把姑娘们吃死了,不合理的要求,大家都会群起而攻的。”

  “哦!群起而攻,难道她们还能打上门去。”

  “那倒不是,但是姑娘可以在一些有力的客人前说出那些不平的待遇,要求一个公道的支持,说的次数多了,知道的人也多了,衙门里执掌我们这一部份的执事人员自然会去警告鸨儿娘。”

  “衙门里还有专司管旧院的执事人员,是什么职称。”

  “这倒不是专有职称,只是指定几个人,专司籍名的登录,以及各处大宅院的应承提调金陵的情形很特殊,大宅院多,往来的官府应酬也多,要叫多少名的堂差,都是向地方衙门知会一声,再由衙门来通知的,所以必须要几个人专门司理这些事务,而且也是个肥差事,过往大官们的发赏以及各家姑娘们的孝敬,油水之足,比一个县太爷还着实得多了,听说江宁县的县太爷年俸,还不如那几位书启先生的一半丰厚。”

  朝宗对这个倒不太感兴趣,不管那些专司妓院应召的书启收入有多好,这份工作绝非他侯朝宗所能做的。

  他沉吟了一下道:“若是官方可以压着鸨儿娘不作大事苛索,我们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帮妥娘的忙,让她摆脱这个生活。”

  香君惊喜地道:“爷,你肯要她?”

  朝宗摇摇头叹道:“不,我只是认为她的身子已不适合再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了,她需要休息静养。”

  香君道:“爷,为什么你不能要她呢,她那个人什么都好,品貌、才学……”

  朝宗苦笑道:“我记得跟她说得很明白了。”

  香君道:“她说了,你以为她不能作一个布衣裙钗的主妇,只合作一只养在笼里的金丝雀?她很不服气。”

  朝宗一笑道:“你看过栽在泥里的水仙花没有?那种花只合在案头的瓷盅中作岁朝之情供,换了个地方,花就长不好,而且也衬不出那种雍容潇酒的神气了。水仙花若是种在花圃中,并不一定会枯死,但是却不会开花,没有了芬芳,那还不如一棵大蒜了,你听过人家说的一句俏皮话,叫水仙不开花——装蒜,所以妥娘不适合去做一个井臼亲操的主妇。”

  香君默然地道:“为什么妥娘是水仙呢?”

  “因为她像,她美丽,灵秀、高傲、冷艳,却又浓郁醉人,身子又是如此的娇弱,活像是一盆水仙花,所以我说她可为神仙之侣,可为知己畏友,也可以为剖心沥腹的挚友,更可以是红袖添香的腻友,因为她一身兼有这许多长处,就是不适合作妻子。”

  “她不是生来如此的。”

  “也许,可是她已定了型,永远是这副型态了。”

  “你对她全无感情吗?”

  “怎么会呢?我喜欢她,感激她,欣赏她,爱她,只是我不会娶她,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也愿意为她做任何的牺牲,却不想成为她的丈夫。”

  “一个女人总要归宿的,你肯为她赎身,却又不肯娶她,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我若是腰缠万贯,我可以营金屋而藏之,但我是个穷光蛋,只有尽一分心力了。”

  香君一叹道:“如果你不肯娶她,还是别管她吧!她那个人何等高傲,宁死也不会接受别人的帮助的,倒是反过来要帮助我们。”

  朝宗只觉得一股歉意由心而生,连忙道:“那我们也别接受她的帮助。”

  香君望着他道:“相公,你是在赌气,还是在强争你的男人的尊严。”

  “我……都不是,只是不忍心。”

  “相公,郑姐不但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们对她的事既已无能为力,就没有理由再拒绝她的一番好意,那也是她心里的一种安慰了。”

  朝宗无法驳斥她的话,但心中部充满了窝囊,要香君自己赎身,他已经很委屈了,如果再接受另一个妓女的资助,他更不知道如何自处了,然而他又说不出一番道理来。

  香君想是知道他心中的感受,笑笑道:“相公,你是否觉得很委屈,你坦白地说好了,不必口是心非。”

  “这……是有一点。”

  “为什么,就为了妥娘姐的职业,为了他是个低贱的娼妓,你才觉得可耻。”

  “香君,你怎么能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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