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紫烟 > 琵琶三绝 | 上页 下页


  因此,门口经常是车水马龙,访客不绝。

  柳青儿出口成诵,在乐坊中有女才子的称誉。

  她是唯一不用韩大郎捉刀的倡女,照常理说,韩翃应该跟她家没什么往来才是,但天下事却又离奇得邪气。

  韩翃与柳青儿却偏又互相由赏识而缔情。

  只可惜柳青儿身不由己,而韩翃又是个穷措大。

  只能隔几天才见一次,而且韩翃只付了最起码的条例,对韩翃而言,却也是很沉重的负担。

  其中最不高兴的是柳婆子,韩翃一来,柳青儿就会推掉很多豪客,跟韩翃关在房里,有说有笑。

  鸨儿只认得钱,这是千古不易的事实,别家的婆子欢迎韩大郎为的是钱,柳婆儿讨厌韩绸也为的是钱。

  但除了柳婆儿之外,柳家上上下下都对韩栩很好,因为韩翃对下人从不小气。

  除了条例之外,他给下人的打赏时,比那些豪客还多,最重要的是韩大官人没架子,跟他们亲切聊天,像他们的朋友。

  只可惜,这个门户中当家的是柳婆儿,柳婆儿不欢迎,韩翃在这儿,依然常受冷落和白眼。

  韩翃有时也气得发誓说不再来。

  可是过不了两三天,只要身边略为松动,他又受不了对柳青儿的思念,把脚步移向了这儿。

  再接受一次柳婆儿的白眼!

  今天,韩翃带着几片金叶子,决心要来好好地豪华一次。

  不再像以前一样,只光开茶盘子,他准备摆上一桌,把那势利的老婆子也叫来请她喝上几杯,堵堵她的嘴!

  很可能这一顿豪饮,会把他身上这几片薄薄的金叶子都化掉。

  但韩翃却绝不心痛。

  只要能争得跟青儿片刻的自在相聚,什么代价都值得的。

  他伸手握一握那几片金叶子,凉凉的根舒服。

  韩翃的胆子也壮了,大步跨向那扇淡绿的门扉,伸手才要推门,就被里面传来的大笑声镇住了脚。

  笑声很豪,显示发笑的人,身分很不凡。

  在长安市上买笑虽然没什么禁忌,但也要看身分而定。

  因为这儿出入的冠带之士很多,若是太放纵了,难免会引人侧目。

  衣冠中人若为上司所知,多少要蒙上个伪行不肖的印象,年少的儿郎则又可能为长辈撞上,挨上一顿训还是好的。

  若是被别的世家子弟碰上,一个瞧不顺眼,挨上一顿揍也是常有的事。

  因此在长安作乐,最忌高声喧笑,除非是真正罩得住的。

  既不怕官,又不怕管,例如公侯王府的世袭子弟,那才是没有管的人王,一般人遇到他们都只有躲开些。

  听楼上那无忌惮的笑声,韩翃眉头一皱,不知道又是那一位人王在这儿,青儿又不得空了。

  韩翃回头又想走开,可是一阵丝竹之音又将他吸引住了。

  ▼第三章

  柳青儿的指法,他很熟悉,这琵琶必然是柳青儿所弹。

  韩翃又舍不得走了!青儿弹的只是过门,接着就要唱了,那响遏行云的嗓子,是他百听不厌的。

  果然,柳青儿的嗓音由楼上飘了过来。

  她唱的是当代名诗人王昌龄的塞上曲: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调子苍凉悲壮,柳青儿唱来十分卖力,其中有些技巧还是韩翃指点过的,所以格外的动人。

  但韩翃却听得很伤心,因为他指点这些唱技时,很费了一些心血,而柳青儿也亲口答应,不唱给别的客人听的。

  想不到言犹在耳,她已经忘了。

  “难道娼家女子,个个都是虚情假意的吗?青娘应该不是这样的女子。否则她又何必敷衍我呢?她不像别人那样要我帮助,若是真的不以我为念,根本就不必理我,若说她的心中有我的话!又怎会把我的技法唱给别人听呢?即使是贵客,也无须如此地讨好人家啊!”

  韩翃怀着满肚子不快。

  他信步前行,上上下下,居然碰不到二个人。

  可知大家都在忙着款待贵客。

  韩翃又看见了系在中院的马匹,圆股小耳朵,高可及人,毛亮如油,蹄大如碗,这是真战马!

  马身上的鞍具澄亮金黄,想必是包上了金片的,这更显得主人的身分高贵,长安市上还不多见呢。

  韩翃想不透是何处豪门,他也无心打听。

  韩翃一脚步上了柳青儿的粧楼。

  那儿很安静,不见半个人影。

  竟连经常在这儿打点的小丫头迎儿,也都溜到前面瞧热闹了。

  韩翃自己找了个绣墩坐了下来,取过案头的玉笛,略一凝神,就吹了起来。

  他吹的是一曲古调陌上桑,那是叙述美女罗敷的故事。

  罗敷对韩翃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他与柳青儿有个约定,若是他来时青儿正在应酬,他就悄悄登楼,吹起这首曲。

  青儿就会斟酌情形,或是推掉客人过来,或是抽空过来跟他打个招呼,暗通一下款曲,又悄悄地送他出门。

  若是推不掉的客人,必然是豪客,柳婆子若是见他来搅局,一定会不高兴,韩翃又得瞧脸色了。

  今夜,不用问一定是推不掉的豪客,但韩栩心里也很不痛快!

  他要作个考验,考验一下他自己在柳青儿的心中份量,所以他吹起了笛子,瞧瞧她来不来?

  来了,就要她把客人辞去,专心来陪自己!

  柳婆儿若反对,就掏出所有的金子来给她。

  这一把金片共有五片,每片两钱重,五片就是一两,一两也是相当大的数目了。

  五口之家,半岁之费,也不过是这么多。

  当然,韩翃是以他家乡的生活水准来衡量,在长安,米珠薪桂,这可算不了什么的……

  韩翃一面吹着,一面想心事,忽然听见右脚步声。

  他倒是很高兴,连忙放下笛子:“青娘,一曲未终,你就来了,可见你对我还是很重视的……”

  他情切地诉说着,忽而觉得有点好笑,青儿并不知道他是在作一次情感的考验,怎么听得懂这话呢?

  他正待作一番解释,却又怔住了。

  因为他看见了一张峻冷而又拉得长长的脸。

  虽然有人说柳婆儿年轻时也是个美人,而此刻的柳婆儿也不过才四十多岁,并没有老得不堪入目。

  在韩翃的眼中,世人再也没有一张脸比此刻的柳婆儿更为令人憎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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