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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然而布衣秀士接触到伊人的眼神,也体出她发言提醒的深意,心中感激万分,于是连忙庄重地答道:“在下略知一二,心不平静不弹,景不宜人不弹,不遇知音不弹,然今日之会又当作别论,我心已化沾泥絮,静止与否,存乎一念,灵山空寂,座有知友,何谓不宜,能聆我曲,便知我音,故斯时斯地,无不可弹之理,崔小姐若不以俗人视在下,请尽量施为!”

  崔珏见他说得很有把握,而且言谈之间,颇有把自己列为知音,以心相属之意,芳心十分激动。

  且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亦不宜过份表示关切,逐各施一礼,分别作势,一面是正襟危坐,心无他用,全注琴中。

  一个是斜凭栏杆,神凝一端,俱在笛里,遥望过去,直若一双莹人,飘逸绰约,那里像两个高手厮拚的样子。

  诸葛晦低眉信手,仙翁数声,心弦古琴,果然别具威力,入耳震心。

  东西两座,欧阳子陵、庄、左二老,崔萍、李不问、万自刚等有数高手外,余人如上官云彬、无非、万氏双魔等都禁不住以手掩耳,不克自制。

  崔珏面带惊容,不信他能进境若此,倒不由得激起雄心,撮口吹笛,气聚内家劲功,音化一线攒云,这一来两音合奏,威力更是惊人。

  那些人即使是用手掩着耳朵,却依然不管事,那声音彷佛透过肉掌,直刺进心神中去。

  崔萍连忙叫停道:“不行,这等比赛,旁人恐怕受不了,且少待片刻,老夫将筝取来,欧阳公子亦请施展七情金环,在一旁助奏,如此则场中放手施为,两座有筝环掩盖,当不至波及旁人,老夫有生以来,未尝聆此佳音,今日之会,殊足令人兴奋。”

  言罢眉须皆动,状如高兴已极,一连声地命人取筝。

  欧阳子陵亦含笑如命取出金环,准备妥当,一声令下,四音俱发,琴笛虽仍高亢激人,然为环筝所调和,入耳舒畅。

  但场中二人,仍不受旁音所牵及,各展神通。

  诸葛晦所弹的系庄估新授“洛水怨曲”,那是三国时曹子建与宓妃间一段哀恋的故事,一个天才,一位佳人,一段错误的婚姻,一出千古的悲剧,这本来已够动人的了。

  宓妃死后,子建适游于洛水之畔,梦见她化为洛水的神仙,二人仙凡路隔,互诉着别后无尽的相思与寂寞。

  这份哀艳的恋情,由诸葛晦的琴中娓娓的弹来,更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崔珏一连换了七八种的笛曲,可是那都是些空洞的思想,若是对方在一无所从的时候,当然会随着她的笛而入幻境,这就是上次诸葛晦所以落败的原因。

  然而这一次不同了,他心神已有所专属,全部的灵魂都注入琴中,好像他自己就是那位七步成诗的诗人,把满腔对于命运的诅咒,对于卑恶人性的悲愤,对于爱情的幽怨,都化在琴言中奏出了。

  崔珏慢慢地受着琴的吸引,因为那是一个熟悉的故事,一个有血有泪的真实故事,这故事曾令她扼腕叹息,也曾令她掬酒过同情的眼泪。

  突然,那故事具体化了,那些人物理成真实的了,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娓娓的琴音在对她说:“你就是那薄命的女人!!甄宓”,“你对面就是那伤心的才子曹子建。”

  她的神智马上提醒她说:“不,我不是,他也不是!”

  可是叮咚的琴音并不放弃,温婉地在耳畔说着:“是的,你是的,你负他太多了,他向着你来了,快去迎接他吧。”

  于是她觉得自己的确就是甄宓。

  于是她忆起他们无数甜蜜的往事,她也彷佛听见那梦寐思恋的人儿曹子建,踱向洛水之畔,以凄凉的声音,念着洛神赋:“……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缆绳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眼泪溢满了她的眼眶,悲哀充塞在她的胸臆,她已无法自持了,一任琴声带着她在洛水上旁徨。

  诸葛晦忘神地弹奏看,他也忘记了自己,那些琴诀不是在脑中涌出的,而是在心中像一道狂暴的江流,向外激涌,他也溶化在琴中了,直到最后的一个音节在指尖划过时,他依然呆立着,神志中他并没有回复。

  他还是曹子建,因此当对面一个熟悉的悲切的声音喊着:“子建!”的时候,他也忘神地叫出一声:“宓姐”,然后近着扑来的人影,紧紧地,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半天也没有放开。

  “叮!”这是什么声音,是欧阳子陵的七情环,这声音将他们拉回现实,也将许多人拉离幻境,他们都历规看刚才那一幕。

  连崔萍也在内,他的筝在一半时就忘记弹了,不过,他们只仿佛是一个戏台下的观众,溶化在台上的悲欢离合里。

  演戏的人醒了,他们都已放开了手,很不好意思地回到座上了。

  看戏的人醒得较迟,他们目睹着最后这一对苦命的恋人团圆了,心中在祈盼着这出戏最好永远地停留在这一刻间。

  始终在清醒中的只有两个欧阳子陵与庄佑。

  “叮”,他将七情金环再敲一下,将所有的人全拉回现实。

  崔萍擦了一下眼睛,发现上面居然是湿的,他糊涂了,弄不清刚才的那些事,究竟是真是幻。

  欧阳子陵已笑吟吟地走到面前,很真诚地说道:“佳人多薄命,才子常坎坷,此诚千古憾事,真者亦幻,幻者亦真,老前辈亦性情中人,自不免为至情所动,人生在世,无非贪嗔爱痴,即使名成利就,到头来无非白骨黄上,本会到此,正宜结束,老前辈以为然否?”

  少年侠士一片仁心,想趁机就此化千戈为玉帛,所以出头提议倡和,同时想进一步为诸葛晦求亲。

  谁知崔萍的心神,依然骤注在琴上,摇头答非所问的说道:“诸葛大侠固然神乎其技,但作琴谱的这位庄老先生,的确可称为琴神,老夫心折之至,少侠可否代为引见?”

  原来他是个音迷,刚才一度聆曲,居然体出其中奥妙,连比赛的事都忘了。

  忽然由后传来一阵冷泠的声言道:“什么琴神?看来中原豪侠之士,也不过是司马相如等无耻文人之尤。”说话的是万自刚,他一向对崔珏就存着非分之想,只不过限于辈份,没好意思启口,总想慢慢等机会托师兄出面作伐。

  刚才崔珏跟诸葛晦的那些情形他却看在眼里,只是迷于琴音,无甚感觉,这会儿回醒过来,满心不是味儿。

  再看看崔萍一派钦服的样子,只怕一谈拢,他的满心希望都不免要落空了,所以赶紧出口毁谤,想再桃起两边的恶感来。

  这几句话,果然激怒了四绝神君,老头子盛气之下,巍然走过来,冷冰冰的说道:“阁下口气不凡,想来必有绝艺教人,庄佑不才,愿意再以琴音领教,三响之内,若不教你自行认输,老夫就把肩上人头割下,随尊意处置。”

  万自刚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老头子貌不惊人,虽然知道他就是方才洛水怨曲的作者,琴上造诣,必然极为高明,但是要说到在三声之内,即可折服自己,这是无论如何的不可能相信之事。

  因此听完话之后,先长笑了一番,然后一脸狂傲之色,冷着喉咙道:“如此甚好,老头子,你就弹吧,若是三声之内,我果然认输了,随便你派那一位也到我头上来割人头好了。”

  崔萍想不到他们一下于就把事情弄得这么僵,倒是觉得很过意不去。

  可是他看见李不问寒着一张面在旁边闷声不响,想着人家是自己坚邀来助拳的,当然不能出面解劝。

  欧阳子陵也因为万自刚过于出言无状,想叫他得些教训,他对自己义父颇为信任,见他说的那么有把握,知绝无问题,便也在一旁不作声。

  至于李不问,他一方面不满意师弟的那种无状,觉得简直替师门丢人,另一方面也觉得对方未免把话说的过份一点。

  密宗门下,固然是万自刚业绩较差,但也不至于在声音之下认输,因此一气之下,干脆来个两不管,到看他们如何了解。

  说到万自刚心中还有个坏主意,他知道自己两眼,别具摄人心神威力,到时运起精神功,想存心耍这老头一下子,叫他一声琴都弹不起来,就在这各打各的注意下,又一场惊心动魄的好戏开始了。

  四绝神君庄佑,缓步走到琴前坐下道:“老夫目下所弹者是紫府遗诀灭绝神音,威力虽因人而异,然此调极易伤人心神,老夫每弹一下,间隔约半盏茶之久,诸君如有不支者,请速退至十丈之外,方保无虑,因此调一声强于一声,幸勿自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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