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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七


  “日暮乡关何处是,算喽!算喽!此身如萍寄,此心随叶飘,天为穹庐地为床,绿水青山俱可家,但得壶中酒长满,仙不如,佛不堪……”

  韦光听了心中不觉一动,暗忖此人心胸旷恰,世情淡薄,端的是位大智大慧,人彻大悟的达人。这荒村野店中,居然会有这么一个脱俗的雅士,倒不可以失之交臂,而且听声音就在隔壁,我倒不妨去找他聊聊。

  想到这儿,他立刻站起身子,走出房门来到隔壁,看见门是关着的,他又有点犹疑了:“也许人家喜欢孤独,不愿意我去打扰呢?”

  因此他的手才伸到一半,却没有对门上敲去,屋中忽然又传出一声招呼道:“‘门外的朋友请进来吧,一人独酌太无聊,我正想找个人来聊聊。”

  韦光心中又是一动,不过并没有太多的惊奇,因为自己出来时脚步放得很重,人家应该可以听得见,略一停顿,他就推开了门,立刻就惊呼道:“原来是庄师兄,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屋中那个人面窗而坐,把背对着门,韦光推门进去时,他也没回头,可是从那袭破敞的僧衣,满头泥垢的背影看来,分明就是庄宁的儿于庄泉,也是陪伴着他远渡重洋,求药归来的那个穷和尚,所以他不自而然地叫了出来。

  穷和尚在陪他到天龙谷后,立刻又离去云游四方,阔别数月,骤遇故人,难怪他会那样高兴了。

  可是穷和尚听了他的招呼后,居然一言不发,也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地在举杯饮酌,眼望窗外,好似完全没听见他的招呼。

  韦光在热烈的招呼后,见穷和尚居然毫不理睬,倒不禁任了一下,可是他知道穷和尚,有时喜欢故意作些怪事,遂毫不为意向桌旁走去,口中继续道:“小弟出来时,令师与令尊都曾托小弟顺便寻访师兄,想不到真的会遇上师兄了!”

  穷和尚这才回头道:“朋友这是在开玩笑了!家师与家父去世都几十年了,朋友在哪儿见到他们的?”

  韦光听了这活,又看到他的脸,不禁窘得满脸飞红,呐呐地道:“对不起,在下看错人了,因为在下有个朋友,与大师背影太像了!”

  原来那僧人的背影虽与庄泉相似,面貌却大不相同,不过这副面貌也不陌生,韦光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僧人微微一笑道:“没关系,能得相逢便是缘,阁下把我当做朋友也未尝不可!”

  韦光遂也道了声打扰,点点头拖了一把椅子坐在他的侧头,僧人将手中的葫芦递了过来道:“浊醒苦酒,差可忘忧,朋友喝一口浇浇块垒吧!”

  韦光接在手中,就觉得那葫芦的质地十分特异,外表呈朱红色,光泽润洁,也不过才普通大小,分量却比铁的还沉重,不觉徽异道:“大师的酒器是颇不寻常。”

  僧人微微一笑道:“朋友倒是很识货,僧家一身无可取之物,惟独这葫芦还值几两银子,朋友既能看出它的不寻常,想必一定知道它的来历了!”

  韦光原是信口的一句话,被僧人如此一说,倒不禁脸红了,咖内地道:“在下实在不知道它有何可贵,只……只是觉得它与寻常的酒器不同罢了……二……”

  僧人哦了一声才道:“原来如此!不过这葫芦颇具灵性,它能令朋友感到异常之处,则足证它与朋友有缘、唉,孽障!孽障!历经尘劫千百度,怎么还是那等尘心未尽!”

  说时也伸出一手,摸在葫芦上,好像是对它说话一般。

  韦光颇感惊异地道:“一个葫芦也会有灵性?”

  僧人笑笑道:“朋友不要小看它了,此物大有来历,甲年元月子时栽,癸年腊月亥时采,曾沐观音瓶中露,曾贮佛祖足下台,云中龙女遇失手,一跤跌到凡尘来……”

  韦光哂然失笑道:“大师说笑了,哪有这回事?”

  僧人依然笑道:“朋友信不信,关于此物的来历,也许是僧家胡诌,不过它身具灵性,确是事实,朋友不妨喝一口酒,便知端的。”

  韦光看他说得那么严重,遂好奇地举起葫芦,就在嘴边饮了一口,酒味香醇,入喉爽滑无比,等他放下葫芦时,却并不见有何出奇之处。

  僧人把葫芦接了回来,放在桌前用手摸擦着笑道:“朋友不必心急,少时自见分晓!”

  韦光听他这一说,乃把要问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静静地望着僧人,僧人不言不笑,双手在葫芦上不住地摸擦着,韦光等了片刻,突然想起来了,这僧人正是杜念远召开群豪大会,宣布广成子陵穴秘密时,以几句似真似假的偈语通过测验,进入墓穴的那个邋遢和尚,当时进去的人,大部分都有了下落,惟独这僧人一直未见出现,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重见,兴奋之下,不觉脱口急问道:“大师是怎么在陵穴中脱身出来的?”

  邋遢和尚笑笑道:“朋友终于想起来了,贫僧在陵穴洞口之际,于千百人中,惟独发现朋友慧根夙厚,所以先进去替朋友铺了一条路,其实那座陵穴,贫僧早已走了千百次,对一切都了如指掌,自然会找到出路。”

  韦光大是惊疑地道:“什么?我在洞中的一切遭遇,都是大师事先安排的……”

  邋遢和尚点点头道:“不错!不仅是朋友一个人,连所有进洞之人,都由贫僧一一安排,使他们各人依照自己的命运,接受应得之遭遇。”

  韦光将信将疑地道:“那大师对于秦无极早已盘踞洞中之事,也预先知道了?”

  邋遢和尚大笑道:“当然了!秦无极入洞虽在贫僧之先,对洞中之情形却远不如贫僧熟悉,所以贫僧能在他毫无觉察之下,来去自如……”

  韦光抽了一口冷气道:“大师既有如此之能,因何不想个方法制裁秦无极,纵使他造下武林无比杀孽……而且大师既然知道洞中凶险,为何还听任许多人在那儿丧失了生命……”

  邋遢和尚笑笑道:“那是劫数当然,贫僧总不能逆数而行,洞中并未妄死一人,也未妄活一人,生死在数,早有前定,贫僧不过是上应天心,适成劫数而已……”

  韦光愤然地道:“什么劫数!你们佛家所谓劫数完全是欺人之谈,拿着劫数做借口,你们才可以见死不救,见恶不理,坐视奸邪横行……”

  邋遢和尚轻轻一笑道:“朋友说得太过分了,善恶到头终有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行不义者,自有遭谴之日,贫僧可以预知劫数,却无法挽回劫数,可以知人命运,却无法改变人的命运,惟有静观事态发展而已。”

  韦光怔了一怔才道:“那么大师今日与我见面,也是事先的安排了?”

  邋遢和尚笑笑道:“是的!一啄一聚俱是缘,贫僧合该于此日此地此时与朋友见面,同时指点朋友心中未解之疑。”

  韦光想了一下才道:“大师即有预知之明,能否预示一下此刻我心中第一个疑问是什么?”

  邋遢和尚望他一眼,才点点头道:“朋友心胸磊落,公而忘私,确为贫僧仅见之侠土,不过朋友这个问题有关天机,贫僧不敢预泄,然而朋友尽管放心,天心既渺,绝不助邪人,只要时间一到,凶人必将授首……”

  韦光神色一动,暗中对邋遢和尚的前知能力渐渐开始相信了,因为他刚才心中掠过的第一个问题便是秦无极在何时可以伏诛,邋遢和尚在神色不动之间,一语道破,等了片刻,他才以较为尊敬的口吻问道:“既是如此,大师请指示第二个迷津吧!”

  邋遢和尚笑了一笑,将葫芦朝他面前一放道:“此物与朋友有缘,它对朋友的事,比贫僧还要心急,朋友何不向它请教,它的答案,定比贫僧详细得多!”

  韦光莫名其妙地望着和尚,真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说正经话。

  邋遢和尚又神秘地道:“朋友无须多疑,佛家的至谛在乎一个心字,心之所至,粟米中可藏大千世界,片刻间可历百世沧桑,朋友何不把心放在这葫芦上。”

  韦光迷惑地道:“怎样才能把心放上去呢?”

  邋遢和尚神色庄严地喝道:“咄!朋友如此聪明,怎么会问出这种笨话,色香味触音五官之觉,形之于体,用之在心,聚五为一,乃生感应,谓之神道,心通于神,何事不能!”

  韦光闻言如受棒喝,心神一动,乃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葫芦上,片刻之后,他觉得自己与那个葫芦已经成为一体,耳畔还隐约听得和尚如梦如诗的声音:“小小葫芦腹内空,离人思妇尽包容,万里关山一线通……”

  葫芦光滑的表面上慢慢地涌起一片轻雾,雾气淡下去之后,隐隐现出一座山峰,绿树苍郁,峰下有个石洞,洞口坐着一个神情抑郁的女郎,赫然正是他久寻未遇的小红!

  洞口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人对坐着,一个是逍遥散人,另一个却是端木方,两个人好似正在争论着一件事,只可惜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这山峰与石洞形状十分熟悉,就在离此不远的地方,自己白天还经过那儿。

  看见小红后,他的心神大是激动,本想出口招呼,猛然被人在头上轻轻一拍,那一切的幻象都消失了,神智也跟着恢复了,发觉自己己不在室中,邋遢和尚也不见了,葫芦也不见了,可是耳畔却传来了争论的声音……

  那声音听来已十分清晰,先是逍遥散人愤激的语音道:“端木方,只要你敢动一下那个女孩子,我就跟你拼了……”

  接着是端木方枯涩的喉咙道:“逍遥子,你别那么不懂事,我已经搜遍了她的身上,始终没发现圣王丹的踪迹,惟一的可能是被她吞到肚子里去了……”

  逍遥散人不等他说完,立刻又抢着道:“那不结了!药已被她吞下去了,你杀了她也没用!”

  端木方赫赫冷笑道:“逍遥子,你别打算哄我了!凭着圣王丹在你身上所发生的效用,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刚才我试了一下,那女孩子的功力毫无变化,由此可知她虽然吞下了丹药,却并没使药力化开。”

  逍遥散人仍然辩道:“圣王丹的效用如神,哪有入腹不化的道理……”

  端木方嘿嘿冷笑道:“那就要问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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