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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是的。全神贯注时,心神不旁属而做出一些所谓的举动,那是很危险的事,幸而我还会动,若见我全神贯注时只会发呆,那就太危险了。”

  “夫君!我不懂你的意思。在决斗时,总不会分心旁务去想到种田吧?”

  “当然不会,可是若有一个相当对手,我可能会全神贯注剑中,若是我太出神而端立不动,那岂非立而待毙?对方轻而易举就杀死了我。幸而我在出神时还会动,这就没关系了。”

  小桃问道:“那些举动都不是有意识的?”

  豫让道:“不。无意间每有神来之笔,许多精招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创出来的。再说只要我维持着在动,对方就不敢经易地进攻,我已立于不败之境。”

  小桃神色一扬道:“这就是说举世之间,再也没有人能高过你了?”

  豫让想了一下道:“这个我倒不敢说。艺无止境,谁也不敢说自己是天下无敌,只是以一般的看法而言,人的体能修为,不容易达到高出我的境界了。”

  小桃道:“不错,你原本已为世人目为天下第—高手,再加上这一番的练历精进,尘世间应无敌手了。”

  豫让轻叹了一声:“不过话很难说,剑技的深浅,半得人为,半由天赋,若是有一个资质绝佳的人,再经名家陶冶传授,自己又肯努力虔修,力求更上一步,必然也会超出我去。”

  他自己是一代名家,说出来的体验自是高人一等,那是谁也无法驳倒的。

  小桃笑笑道:“不过这种情形却很难出现。一个人的资质优于你已是十分不易,还要有机会被人发现不致埋没,更要有好几位高人名家不惜倾囊相授,再要他自己肯用功,要这些条件凑在一起太难了。”

  “也不难,一个剑道高手如果在剑道上有所心得,他最急切希望的就是把这点心得流传下去。如果遇见一个根骨器宇极佳的后辈少年时,他会视同珍宝,千方百计也把自己所得传授给他。人才是不会埋没的。”

  小桃一怔道:“夫君,世上真有这么多豁达的高人吗?据我所知,越是成名的高手,越是秘技自珍,唯恐被人偷了他的技艺去,轻易不肯炫露,哪里肯教人呢?”

  豫让笑道:“你听说的只是成名的剑手而已,不足以被称为高人。真正的高人不一定有名,却一定是胸怀坦荡无私。若一名剑手不能养成这种无私的胸怀,他的技艺亦必自囿在一个小圈子里,不值一观了。”

  “你见过那些真正的高人吗?”

  豫让想了一下才道:“见过几位。从我十七岁仗剑行侠江湖以来,一共遇见过三个人,他们没有留下姓名,只把他们的技艺精华,丝毫无隐地传授给我。”

  “哦!难怪会得到天下无敌的盛名,原来是得高人的传授。”

  豫让道:“我成功当然并不是全靠他们的传授,我自己的家传的剑技已经相当有根底了,只是他们的精招能弥补我剑法中的不足之处,使我更为精湛。尤其是最后的一位,他是找我比剑的,伤在我的剑下,他顾不得为自己保命疗伤,急着把他的心得告拆我,终至流血过多,不治身死,这种胸襟,令我终身难忘……”

  小桃听得很出神地道:“这个人既然伤在你的剑下,可见他的技艺尚不如你,那还有什么可告诉你的?”

  “有的,太多了。他是没有见过我的剑法,才不慎伤于我剑下,若是他有第二次机会,一定能击败我了,因为他已找出了我剑法中的缺点空门。若是他在受伤后立刻运气止血自疗,应该还有救的。等上三五个月,伤好之后再来找我,受伤的应该是我了。但这位前辈心胸十分坦荡,忍痛跟我探索剑法的优劣,口说不尽之处,还用剑来比划,以至力竭血尽而死……”

  小桃沉思有顷道:“这种人倒不是心胸过人,而是恋剑成痴了,他把一生都放在学剑练剑上,重剑尤甚于他的生命,他的行为倒是并不奇特。”

  豫让道:“他把自己的心得去告诉他的敌手,这就是一种过人的心胸。”

  小桃笑道:“夫君,我不是要跟你抬扛,他伤于你剑下后才找出你剑中的破绽的,对不对?”

  没等豫让回答,她又抢着道:“他之所以受伤,就是为了想深入了解你的剑招变化。”

  豫让道:“是的。根据他事后对我剑招的评述,他应该是不难避过的,他就是为了要彻底深入了解,才不惜以身试剑,这种求取知识的精神是令人佩服的。”

  小桃道:“还有,他之以把他的心得告诉你,因为这些心得对他并没有什么用。”

  “怎么没有用呢?我就是根据他的指正,才使我在以后的十年中未遇敌手,否则,我早巳不在人世了。”

  小桃笑道:“他能告诉你如何改正觖点,但他自己无法运用。正如你不久前所说,剑术之成,一半在天赋。他能在一战之后,立知虚实,可知他后天的努力了,所以不如你的就是天赋,因受天赋所限,他只能想到而无法做到。你可以感谢他,不必认为亏欠他什么。”

  豫让神色一动道:“小桃,你的剑技只是中上而已,可是你对剑理的了解,到了上上之境。”

  小桃叹道:“你知道我在朱羽家里呆过一段时间,他那人也是嗜剑成癖,家中经常供养着不少剑客,形形色色,各种人都有,其中也有几位是动口从不动手的……”

  “世上也有只动口的剑客吗?”

  “有。富贵豪门中的门客颇不乏此类。他们的目光准,看法有独特之处,有关剑技的理论也十分精辟,只是手下稀松平常,专出难题给别人做。”

  豫让笑道:“剑技若非身及,是很难深入体会的。我不信这种人有什么杰作的表现。”

  小桃庄重的道:“夫君,你错了,这种人自己虽然不行,但他们的意见非常有见地。朱羽的剑技在三四年中突飞猛进,据说就是得到他们的指点,所以朱羽对那几位先生十分尊敬礼遇……”

  “我不知道剑道中还有这一批朋友。”

  “他们大多半寄身于公侯豪富之家,这里面可不能滥竽充数,一定要有真本事,才能受到重视。夫君,我忽然想起了赵侯的剑技,多半也是得自此辈之助。”

  豫让想道:“不错,可能很有关系。我跟赵襄子也交过两次手。初时他的手法平平,越战越见高明,想必是他的剑式得自口授,没有机会深研熟练,要等手舞开了,剑法也施展开了,才能一点一滴地施用出来。”

  “是的,所以他才要约你斗,正是想把他那些凭着想出来的剑招融会贯通,磨练他的剑法。明天你跟他交手时,不能跟他一招一式地交换,必须要速战速决。”

  豫让笑道:“知道了,如何动手可不用你教了。”

  小桃满足地倚在他的胸前,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已有十足的信心去应付明天的一战了。

  其实她也明白,以剑技而言,豫让是足可胜过赵襄子的,问题只在他的信心与决心而已。

  豫让要刺襄子是为了报答智伯,但只有第一次是励志力行。为了掩饰行藏,不惜毁容易形,吞炭易声,更不惜屈身辱志,伪装囚犯入宫除粪,以求近身一刺。

  但也就是那一次,一击未能得手,襄子大度地赦免他一死,以后,他就生活在矛盾中了。

  为了坚守他的原则与信诺,他没有改变初衷,但屡受襄子的恩惠,使他变得很矛盾。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对一个几度示以厚惠的人拔剑,是件很痛苦的事。有一段时间,豫让最想杀死的一个人,就是他自己。

  小桃曾经尽了一切的力量想要保全这个男人。她知道,只要能激起豫让的愤怒与斗志,他一定可以刺杀襄子而安然生还,但是这个努力没有成功。

  她想借重外力来刺杀襄子,可惜的是也没有成功。

  小桃庆幸自己终于找对了方法,她已鼓动起豫让求生的欲望,找到了使豫让活下去的依恋。

  只要豫让肯活下去,他就不会死。

  由行刺改为决斗,这种可就更大了。现在小桃是真正的放心了,她知道豫让在明天的决斗中也许不会有结果,但已能稳立于不败之地,只要不失败,她就不会失去自己的丈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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