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紫烟 > 悲歌 | 上页 下页
八六


  豫让此刻所表现的,完全是一种完美的杀人的技巧,他的出手十分美妙,看来惊险万分。

  他从不保护自己,他的招式中完全是攻击性的,而且他的动作百分之九十是属于被动。

  攻击应该是掌握百分之百的主动才对,豫让的剑招既是以攻击为主,何以又大部份为被动呢?

  这话听来很矛盾,只有目击的人,才能明白其中的玄奇之处。豫让的出手之所以看来被动,是由于他很少先去攻击人,都是由对方发出了攻势后,他再施以反击。这是非防御性的反击,因为他的反击太快,对方根本无法撤回剑招自保。大家只有硬干了。

  乍看之下,这似乎是两败俱伤,与敌偕亡的打法,但实际却又不然,到了最后关头,豫让的剑招比对方快上一刹那,伤了对方而使得对方的杀手自动地化解了。

  襄子的侍卫们一个个地拥上来,又一个个地倒下去,或退下去,而豫让自己却屹立而无损。

  那些对手们的技艺虽有高低,但是在豫让面前没有什么两样,每个人都是一经接触就负伤败退了。

  豫让采用的是最经济、省力有效的战法,没有虚耗他的体力,轻而易举地就解决了对方。

  二十几名侍卫已先后败退或倒下,只剩王琮及一名剑士,作第四度的冲刺。

  他们跟豫让是第四度交接,以前三次,第一次豫让震脱他们手中的长剑,他们拾起了兵刃再来,在豫让手中二度交接时,受了点轻伤,第三度时受伤较重,不足以致命,所以他们鼓足勇气,又作第四度的冲刺。

  其实他们心中明白,这一次也纯属多余,他们的技艺与豫让相去太远,上去也是必败无疑,只是职责所在,不能不如此。

  虽然他们受伤不重,但是受伤的部位全是致命的要害,他们之所以不死,完全是豫让剑下留情所致。

  豫让若是存心要他们死,他们早就身首异处了。

  豫让不仅是对他们两个人如此,对别人也是一样,地上躺了一大堆人,没有一个死亡。

  那些人都是因为受伤而失去了行动的能力,都不会马上死,若是经过适当的调理,还都可以活命。

  当然,那些人可以勉强起来再作一战的,但是没有一个人起得来了。

  他们也和王琮差不多,是第二次或第三次受伤倒地了,他们自然也明白豫让剑下留情,面对着这样一个对手,他们还能有什么别的方法呢?

  再爬起来,只是多受一次更重的伤而已,打是绝对打不过的,又何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再说,他们毕竟也是薄有名气的武师,羞恶之心,比一般人强烈,豫让等于已经三番两次饶恕他们的性命,说什么也不好意思上去拼命了。

  何况,他们只是受了襄子的重金相聘去护卫,对豫让本人并没有深仇大恨,犯不着舍命相拼。

  豫让长剑一翻,又巧妙地击在王琮与一名侍卫的脸颊上,把两人都打得飞跌出去,由于用的是剑身,每人脸颊上都添了一条两指多宽的血痕,而打击的力量使他们震昏过去,所以没有再爬起来。

  他们合刺出的剑势却因为身形方向的改变而告无功,本来他们是刺向豫让两边的胸膛,此刻却从他的两臂外缘擦过去,只不过割破了一点衣服。

  差不多全是如此,豫让只以一点无关紧要的轻伤或是些微之差避过了对方的险着,再给予对方一些较重的伤害,这绝不是侥幸,而是一种极其准确的判断。

  王琮他们受的伤也不重,不是幸运,像刚才那一剑,豫让若是以剑刃削过,每个人的脑袋都要飞掉一半,绝无活命的可能。

  那名侍卫是真的被震昏,但王琮在倒地时仍是十分清醒,只是他不想再爬起来,装着昏了过去。

  豫让把最后两名卫士击倒后,不看他们—眼,执剑向襄子走去。

  襄子微呈怯意,又退了几步。他身边还有—些执戈的兵土们要上前来围杀豫让,在这同时,王飞虎手下那些河东的勇士们也向前逼近,毫无疑问,他们是来帮助豫让的。

  “住手!都退下去!”

  这是豫让叫出来的。

  河东的勇士们闻声止步,但赵国的兵士们却只顿了一顿,他们不是豫让的下属。为了保护他们的君侯,自然不会听豫让的了。

  豫让朝襄子执剑为礼道:“君侯!不要让他们上来送死,君侯也明白,他们挡不住我的。”

  襄子的确明白,这些军士们是无法与一名剑客相抗,尤其豫让是公认为天下第一的剑士。

  当然,罄自己所有的千名健卒,前仆后继,一波波地拥上来,还是可以阻止豫让的,但到那时,河东的勇士们也不会坐视,一定会拥上来,他们虽不到千人,却是经过豫让精心教导的,个个能以一当十,自己这千名健卒将片甲无回,自己恐怕仍将为豫让所杀,而后,晋城无主,赵国必将落入韩魏等强邻之手。

  襄子挺了挺胸,勇敢地站了出来道:“你们都退下。”

  一国之君,毕竟有他的威严,他的话就是命令,没有人敢违背,那些兵士们退了下去。

  襄子又看看满地横七竖八倒卧的士卒,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豫让,好剑法,这些人虽然不如你,但也都是一时之选,我想他们联手起来,应该可以挡住你的,却想不到这么快就把他们都击倒了。”

  豫让道:“侥幸而已,我抱必死之心,敢于送险一拼而已,若非时机异于寻常,我也不敢如此冒险,要对付他们就没有如此轻松了。”

  “不然,我看胜得很轻松,每次都快一步。”

  豫让笑道:“但是这种战斗却不足为法,每一次我都在行险,若有一分的差错,我就要倒下去了,而且不会像他们如此简单,我若倒下,就起不来了。”

  襄子道:“我看得出,你对他们剑下留情,他们没这么客气,都想要你的命。”

  “所以我说不足为法,若非不得已,我决不会采用这种战法,那实在太冒险了,若有一次失算,我就要伏尸当场了。”

  “你为什么要行险呢?”

  “因为我知道君侯是一位极高明的对手,而我的目标又是放在君侯身上,必须保留大部份的体力来与君侯一搏,不能损耗在他们身上,因此只好以最快的方法解决他们。”

  “只是这个原因?”

  “是的!只是这个原因。”

  “假如只是这个原因,就太没道理了,如果一有失手,岂不是跟我交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是的。但我必须如此。因为我唯有采取这个方法,才能以相当的精力与君侯一搏。如果我以力战的方法把他们慢慢地击退,现在早已精疲力竭,连君侯一剑都接不住,更别说刺君侯了。”

  “现在你认为有足够的把握杀死我了?”

  “我没这么想,刺杀君侯是我答应智伯的,我当尽我之力去做,成败可以不计,重要的是,我是否尽心。我有十分之力,只用了九分,是我的不忠,但我若有十分的把握,也尽了十分的力量,却因为其他的原故失败了,我毫不惭愧。”

  襄子摇摇头叹道:“我实在不明白你。”

  豫让道:“我并不要别人明白,只要墓中的智伯明白我的心意就够了。”

  襄子想想又道:“豫让,你既是为了要省力速战,才采取以险取胜的方法,又何必要手下留情,饶恕他们的性命呢?他们都是第二次或第三次被你击倒,你若是在第一次就杀了他们,岂不省事得多了么?”

  豫让笑了。道:“任何人都会以为我是剑下留情,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故意示惠,是不得不耳。我若是想杀死他们,自己也早已身死多时了。”

  “你不是剑下留情?”

  “绝对不是。我所以不杀他们,只是为了争取时间,我取的都是要害,落剑极轻,一沾即收,若再慢一瞬,我自己就无法逃过他们的杀手了。”

  襄子是个嗜剑若命的人,听豫让说出的这番道理又是前所未闻,不禁兴趣大增,竟忘记两人立将进行生死的搏战,抱剑问道:“豫让,你能说详细一点吗?”

  豫让微微点点头道:“他们攻出的都是杀手,几乎也是极难化解的险招,我必须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挡得住。若是一对一,我自然可以从容应付,不必逞险。但是我要面对二十几个人,而且都是此中好手,若是一一应付,我最多只能胜过三五人,即将筋疲力尽了。时机迫促,不容我久战,唯有用险一途,因此我的招式都是在对方将招式用足,无法改换的时机才发出,而且要在他最弱的空门中递进去,才能有效而不致徒耗体力。”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