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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因为在那种情形下,还有比践诺更重要的事,那就是使智伯的遗骸不受辱。他不能在生前保护智伯,已经是万分内疚了,如果还能眼见智伯受辱而无动于衷,那就不像个人了。”

  小桃点点头道:“夫人说的是,还是您了解爷。”

  文姜苦笑一声道:“我宁愿不了解他。如果我不了解他,我就会像一般的女人一样,想法子去阻止他,平平凡凡地活下半辈子,因为刺杀襄子那件事已经不重要了。襄子归还遗骸,亲自致祭,善视河东百姓,这些多少也是因为他而有的改变,他就是不行刺,别人也都能谅解了,他已为智伯赢得了尊敬。”

  小桃目泛异光道:“夫人,是真的吗?”

  “是的。但是很遗憾,我太了解我的丈夫,他如不完成这件事,他的人活着也等于是死了,而他去完成件事后,才能堂堂正正地活着。”

  “可是这一次更为困难了。”

  “是的,不管是否得手,他都是死定了,行刺诸侯当灭族,他虽不死,王法也会弑死他,但那时死的只是一个刺客而不是豫让,剑客豫让从此就永恒不死了。”

  “夫人作何选择呢?”

  文姜的回答颇堪玩味,她幽幽一叹道:“我是豫让的妻子,我会希望丈夫死吗?我要他活千年百年。”

  小桃顿了一顿才道:“我希望孩子生下来有父亲。”

  文姜道:“小桃,你在做人母之前,应该先学会为人妻。假如你连丈夫都侍奉不好,又如何能教好你的孩子呢?今天幸好是你姐姐发现情形不对,立刻去向王飞虎求告,总算摆平了这件事,以后可不能傻了。”

  小桃低下了头。

  文姜又道:“你们是做生意的,该守本份,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动辄找人打架,就不像是做生意了。喂!店主,你说是不是?”

  豫让道:“是,多谢夫人,以后我会注意。”

  “尤其你这个老婆欠庄重,该多管管。”

  “是的,夫人。假如她再那样胡闹,我会管教她的,如果她太不守妇道,我就休了她。”

  “别胡闹,她已经有了孩子。”

  “那不是我的孩子。”

  小桃脸色一变。

  豫让已经沉下脸来道:“小桃,如果你那样疯疯癫癫,生下孩子来也不会好,我倒不如在他没有出世前宰了他。”

  小桃掩面痛哭失声。

  文姜也叹了口气道:“你们慢慢地吵吧!我要走了,还有很多事情呢。”

  小桃忙止住了哭泣道:“夫人不多留一下吗?”

  “不了,襄子在后天会来到,我得准备一下,因为我跟我丈夫约好了在那天见面的。”

  豫让道:“夫人知道他那天准来吗?”

  文姜笑道:“我对自己的丈夫有信心,不过他真要是有事耽误了,我也能谅解的。汉子,你也好好地招呼你的浑家,有身孕的人情感较为脆弱,好好地劝劝她。”

  豫让只是笑笑。文姜走到了门口,豫让也送到门口。

  文姜忽然道:“汉子,你说话的声音,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但他比你可高多了,若不是看到你本人,光听你声音,我真还以为是他呢。”

  豫让道:“那我倒要注意,别让人当成是他。”

  “你最好想想办法。要不然襄子一来,可就苦了。我那故人在赵国闹了很多事得罪了许多人,若是有人听见你说话,很可能会把你当成了他。”

  豫让笑道:“那不至于,我只是个卖酒的驼子。”

  “但是这儿已经闹过事了,这儿是行列仪仗必经之地,恐怕会有人来问问的。”

  豫让道:“是,我会特别留意的。”

  文姜又道:“我听人说,吞生炭可以使人声音变哑,你倒是可以试试看。”

  豫让道:“多谢夫人,一会儿我就预备去。”

  文姜叹了口气道:“这两天我没空出来了,以后我们再见吧,这两天你们别再闹事了。”

  “不会了,我要办丧事,家有丧事,不做生意了。”

  文姜道:“那也好,少了许多麻烦。这个死的听说也是你的婆娘?”

  豫让苦笑道:“那只是说说,我一个生意人,那里养得起这么多女人,但是她死在我这儿,我倒是不能不认了,因此我打算把她算是我家里的人,到时还请夫人帮忙。”

  文姜笑道:“我会安排的,王飞虎是个很义气的朋友,他会把一切做得很好,我自己恐怕抽不出空来,因为后天我要跟我丈夫一起走了。”

  豫让默然片刻才道:“好吧!我就先把这个婆娘打发了,王将军,你能帮个忙吗?”

  文姜已经调头走了,王飞虎仍然留下来,恭敬地垂手侍立一旁,听见了豫让的招呼,连忙恭身立正道:“大哥请吩咐,兄弟无不从命。”

  豫让道:“飞虎兄,别这样,你现在已是主领河东的将军,虽然未经天子授爵,可是诸侯之间,都把你称为一个领主了,连赵襄子对你都要客气三分,而我只是一个布衣百姓,你不必对我如此客气的。”

  王飞虎却恭敬地道:“大哥这么说,兄弟就太不敢当了,兄弟虽是碌碌之辈,也不是尘俗富贵所能绑得了的,兄弟之所以在河东,一则是报故主之情,二则是文姜大嫂之命,要我留下来帮她一点忙。”

  豫让叹道:“你们都比我做得多,做得好。”

  王飞虎道:“犬哥!兄弟以为我们目前所从事的一切,不是以成就多寡来讨功的,只要我们尽心尽力地做了,那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成功与否,已没有关系,无论事成不成,都改变不了什么。”

  豫让不由得苦笑道:“是的,我也不明白何以会成这种尴尬的局势。我们似乎不为什么,也不为了什么人,更没有人在背后推挤着我们,但是却非做不可。”

  王飞虎道:“是的,大哥,兄弟也有这个感觉。我们就像是扑向火炬的飞蛾那样,虽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却会以无比勇气与毅力以赴,停都停不了。”

  豫让想了一下道:“河东对襄子之来作何反应?”

  王飞虎道:“他们不会反对、仇视他,但也不会去拥戴他,在河东,智伯的地位是无人可以替代的。”

  “这就好,我是怕大家还记住仇恨,有所蠢动,会造成很糟的结果。”

  “这个大哥放心,大嫂一直在向他们多方解说,绝不会让他们做出贻祸乡里的事来。”

  豫让道:“她也没有另作部署吧?”

  “没有。她说过,这是大哥一个人的事,任何人都帮不上忙,也不让任何人插手。”

  “那我就是这个问题了。”他的手指向了小桃,沉声道:“她已经有了身孕,我本来也在遗憾着,怕愧对泉下的祖先,现在这个问题倒是解决了。”

  王飞虎喜道:“恭喜大哥后继有人。”

  豫让道:“我想请你把她送到我家乡去。”

  小桃立刻道:“不,我不去。”

  豫让道:“你在这儿,会碍我的事。”

  “我不会了。我从现在起,不说一句话。”

  豫让摇头道:“你刚才就害死了大桃,所以你一定要离开。你在这儿,我放不开手去行事。”

  “大哥!我求求你,别把我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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