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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智伯当席宣读了一连串的军报,说再过半个月,等各处的部队集中,由河东调来增援的新军也可以到了,会合之后,追击赵襄子的残余,一统赵国,指日可待,再挟胜利的余威,进军中原,将不难成为天下的霸主。

  这些话,在从前听来,不过是个梦想,现在逐步地成为事实了,这是一个使人兴奋的事实。

  智伯按功论赏,豫让夫妇当居第一,这也是不争事实,所以豫让夫妇立刻就成了大家敬酒的对象。

  智伯及伯夫人亲自敬了一杯酒,接着是他的僚属、门客,每个人都上来表示敬意。

  豫让也实在高兴,他以一个流浪江湖的剑客,一变而为号令三军的将帅,这际遇太不凡了,虽这是他凭本事挣来的,但若无智伯的赏识与推重,他不会有这个机会。

  文姜也是一样,她在范邑的地位不低,但只是一个庸俗的贵妇而已。跟了豫让,只不过是找到了中意的男人,可是智伯给了她一个不朽的机会,参与了英雄事业的开创。

  夫妇两人都受了智伯的祝贺与感激,也没法子推辞别人的敬意,他们虽然是好酒量,也架不住这么多人的敬酒,终于双双醉倒了。

  不但是他们俩夫妇醉了,智伯夫妇以及与席的人都醉得差不多了,甚至于营中的军卒们,也都醉了。

  在沉醉中,豫让被人推醒,朦胧中只听得一片嘈杂声,剑手的警觉性使他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连忙跳起来握住了身边的长剑,一看,推他的是王飞虎,忙问道:“贤弟……你也催粮回来了?”

  王飞虎神色仓惶地道:“大哥,不好了,赵襄子去而复返,而且又联同了韩赵两国的军队反扑,杀进了晋城!”

  豫让道:“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赵国无信义,韩魏之所以与伯公联合以谋襄子,是因为襄子的力量太大,足以威胁到他们的安全。后来见到伯公所率部众的勇猛以及用兵的神奇,使他们深怀凛惧,认为伯公若有赵国,对他们更有威胁,他们立刻又转向了襄子,回头来打伯公了。”

  “襄子会跟他们合作吗?那条件一定很苛刻的。”

  “在以前,襄子是绝不会同意,可是现在情势不同,襄子的天下已经不保,任何苛刻的条件也会接受的。”

  豫让想了一下:“他们已经攻进城了?”

  王飞虎道:“韩魏两国的军队,在外面堵住了我们支援的大军,把征来的粮食都抢去了,正慢慢移师晋城,襄子则带了几百名精锐,潜入晋城围住了皇宫。”

  “襄子只有几百人,怎么能破城而人呢?我们有一两万人守城的。”

  “昨晚狂饮,两万人醉倒了九成。只有千把人在把守晋城,襄子在城中还留下了一些人,乔装平民潜伏城中,趁机会内应外合,破城直入。”

  “糟了!糟透了,昨夜不该狂饮的!”

  “大哥,身在乱境,怎可放松警觉呢?兄弟外出未归,否则一定会留下一半人不参加庆功的。小弟的部众在外受阻,原是回来告警求援的,那知道晋城更糟。”

  豫让大急道:“伯公呢?皇宫那有没有危险?”

  “不知道,兄弟来时,他们正在围攻皇宫,小弟立刻跑到宾馆来通知大哥的。”

  豫让看看犹在沉睡中的文姜,急忙道:“我到皇宫去看看,兄弟,大嫂交给你了!”

  说完他急急地走了,一迳来到皇宫,一路上但见人慌马乱,乱的都是晋城的百姓,遍地躺的都是河东子弟的尸体,一个个都是衣甲不整,他们是在沉醉中闻警,迷迷糊糊地出来,迷迷糊糊的被杀,有的人赤手空拳,兵器都没拿。豫让又是心痛又是急。

  赶到皇宫了,他一看心就凉了,宫中灯火雪亮,照耀如同白昼,尽是赵军,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河东子弟了。

  宫门口高挑着一根长竹竿,挂着两具没头的尸体,一男一女,看服饰,正是智伯夫妇。

  豫让知道自己来迟了一步,但还存万一侥幸之心,他脱下了戎装,收起了长剑,在脸上抹了一些泥,装出一片狼狈之相,挨头挨脑地走到宫门口,一个赵军已厉声喝道:“站住!你是什么人?”

  豫让作了一拱,笑道:“我是晋城的百姓,看各位的服色,好像是君侯回来了?”

  那士兵大笑道:“不错,我们君侯又回来了,不但杀尽了河东兵马,连智伯夫妇也被砍掉了脑袋,你看,那两具尸体就是荀瑶和他的老婆!”

  证实了智伯的死讯,豫让心中一痛,几乎要昏倒下来。

  但豫让是个颇有修为的武士,他已能做到哀乐不形之于色了,所以他只淡然地问道:“他们的首级呢?为什么不取出挂上示众,也好让大家替君侯高兴一下呢?”

  “呵!”那个士兵说道:“你怎么如此痛恨他们呢?听说他们在晋城很得人心,不久之前,还有几个百姓装束的本城父老,在尸体前哭着跪拜呢!”

  “那……一定是河东人,我们真正的晋城百姓,都是忠于君候的,尤其是他引水灌城,使我们的庄稼全淹没了,差点没害我们惨死,我真恨不得朝他们夫扫脸上吐两口唾沫。对了,他们的头呢?”

  那兵士笑了道:“君侯持了他们夫妇俩的首级,赶出城去招降河东人马了。智伯有一半的人马,派出去征粮未回,被韩魏的联军所阻,正在作战呢,君侯不愿意多伤无辜,故而拿了他们的首级为凭,前去招降了。”

  豫让哼声道:“韩魏两国的人都不是东西,他们不是帮河东来打我们的吗?怎么又会帮着君侯攻打河东呢?”

  兵士道:“他们看到河东的军队那么利害,心中很害怕,唯恐智伯将来会把他们也吃掉,所以自动地派人跟君侯联击,反敌为友,合攻河东了。”

  “这两个反复无常的东西,最为可恶了,君侯千万不可轻信他们,上他们的当。”

  那兵士大笑道:“老哥,你放心好了,咱们君候是多么精明的人,怎么会上他们的当呢?对他们的用心更是十分明白,故而一开始就跟他们约定,不准他们的兵马走近晋城五十里,所以他们只能在外面阻挡河东残军。”

  “可是君侯现在孤军深入,不怕危险吗?”

  这一问却引起那兵士哈哈大笑,道:“老兄,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君侯不会怕他们翻脸暗算的。君侯本身的剑技极精,勇敌万夫,而且跟他一起去的几十个人,都是一流的剑客,谁敢对君候有异心,那是自己活得不耐烦了!”

  豫让心中又是一凉,他本来想赶了去,杀了襄子为智伯夫妇报仇的,大局已无望,但是他至少可以为知己尽这一点心。现在看来这个计划也行不通了。因此他忍不住一声长叹。

  那兵士却会错了意,连忙道:“老哥,你也别泄气,君侯回宫时,一定会把人头带回来,你就有机会在他们的脸上吐口水出气了!”

  “那时宫禁森严,我还能进得来吗?”

  “没问题,君侯对智伯恨之入骨,尤其是见到晋城的百姓对智伯夫妇的遗体下跪,更是生气。但又不忍心杀死自己的百姓,只好把他们赶开算了,若是知道你老哥如此的忠心,一定会让你如愿的。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于老七,”豫让道:“是在城外种庄稼的,智伯决堤引水灌城,首先遭殃的就是我,收成被淹屋子也被冲倒了,我的老娘被压在水中淹死了,我老婆跟孩子虽然逃了出来,却也因此生了病,不知是否好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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