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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佟长白转过那块铜雕似的宽脸,细细打量他一会,才道:“你当然是有事跟咱商量,才把咱留下来,但咱是明人不说暗话,你是顶天立地侠骨热肠之士,咱却是凶暴嗜杀的人,根本上就是冰炭水火之势,难以两立,随时随地都可能出手拚个你死我活,这样子咱们还有什么事可以商量的?”

  雪女冷冷接口道:“你们拚斗之前,我老早就先杀死你了。”她这话乃是向佟长白说的。

  朱宗潜道:“此是后话,暂且不提。在下想跟佟老师商量的,只是一枚火熊胆,传闻这火熊只有长白山出产,佟老师必有此物无疑。”

  佟长白那块铜面上居然也露出惊讶之色,道:“只是一枚火熊胆,亏你讲得这么轻松。你可知道那火熊乃是熊祖宗?力大无穷还不说,全身刀枪不入,谁也弄不死它,几乎算得上是天下间第一等猛兽,它的胆岂是容易弄得到的?”

  朱宗潜但知此物珍贵无比,罕能获取,却不知道比想象中还要困难百倍,但此是解药中的主药,若然不得此物,康神农所赠的解药,虽能把老恩师体内的狼性解去,但也活不上三个月,他沉住气,面上神色一点没变,道:“若然不是极为罕见难得之物,在下何须找到佟老师?在下先请问一句,你有没有这宗物事?”

  佟长白摇头道:“没有!”

  朱宗潜那颗心直往下沉,暗忖这叫做天意如此,假使连佟长白这位生长于长白山的高手也没有此物,更到何处去求?

  雪女冷冷道:“他扯谎。”

  佟长白怔一下,才道:“咱真的没有火熊胆。”

  雪女接口道:“但我知道你是扯谎。”

  朱宗潜长笑一声,屋瓦簌簌震动,佟长白直到这时才发觉朱宗潜内功之深厚,竟高出昨夜动手之时甚多。方自疑惑寻思,朱宗潜已道:“佟老师何须说假话,即使你有此物而不肯赐赠,在下难道还能强抢不成?”

  佟长白眼中凶光暴射,狞声道:“咱一生就是不怕人家动粗用武,不错,咱有一枚火熊胆,就是不给你,你打算怎样?”

  朱宗潜心中顿时大感宽慰,虽然此物不容易弄到手中,但既然佟长白拥有,总是有法子可想。他同时讶异地望了雪女一眼,心想他们性格和武功相克之下,竟然如此离奇,连对方说谎也骗不过她。

  雪女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向自己求助。当下掣出那口玩具似的“冷剑”,遥遥向佟长白作出刺击姿势,道:“火熊胆给我。”

  她剑上的寒气不断地潜涌暗袭,房间内顿时大感寒冷。

  佟长白目瞪口呆地瞧着她手中之剑,过了片刻才说道:“此剑当真有杀死咱的威力,你到底是哪一家派的?你练的是什么功夫?”

  他那块古铜色的阔脸已变得甚是苍白,一似奇冷难当以致如此。

  这等突然激变的情势连朱宗潜这般机智多谋之人,也一时感到措手不及,无法控制。他既不能不让雪女施用一点压力,但又不能太快插手阻止,免得佟长白察觉此事对他太过重要,趁机勒索。

  房间内一方面是寒冷,一方面那腾腾的杀气却令人血液沸腾,十分刺激。

  铜面凶神佟长白那块阔脸上只变得苍白而毫无表情,是以窥测不出他到底畏惧与否。

  雪女举步向他迫近去,到了四尺以内的距离时,佟长白好像熬受不住剑上寒气,一步步向后退,很快就退到墙边,不能再向后移动。

  雪女道:“你当真想知道我的家派来历是不是?”

  佟长白点点头,雪女道:“那么师兄你且出去一会。”她说这话时,竟不回头去望朱宗潜一眼。

  朱宗潜道:“慢着,我要的是火熊胆,假如你取了他的性命,我岂不是全无希望。”

  雪女道:“那火熊胆算得什么?包在我身上便是了。”

  佟长白道:“你这样子信口开河,咱不能不反驳了,据咱所知,世上现下只有一枚火熊胆。虽说长白山的原始森林中还有火熊,但实在太难找到,也许守伺一辈子还见不到,即使碰上了,若然不得其法,也没法取得到手。”

  雪女道:“我知道很难猎到火熊,但你既有一枚,这就现成不过了。”

  佟长白摇摇头,道:“你弄错了,这枚火熊胆早就落在别一个人手上,再说纵然是在咱手中,你们也休想得到,除非是我自愿奉上。”

  雪女道:“我就有本事使你奉上。”

  朱宗潜前此曾与康神农提及冰宫的奴隶一事,康神农说定是借重药物之力使人服从,或者还加上别的手法。总之,冰宫大概真有法子使人丧失自己的意志的秘法,因此他完全明白雪女话中之意。但他乃是心思十分缜密之人,每一件事都不肯马虎大意,心想:“我且帮她一点忙,这便是用言语助她试探出,这佟长白有没有抵抗她的手段。”当下接口道:“师妹这话有理,佟老师若然宁可丢了性命,也不肯送上火熊胆,那就真是奇怪之事了。”

  佟长白道:“你们都弄错了,雪姑娘的一身功夫虽然先天上克住咱的家数路子,但她年事尚轻,功力未深,火候仍然有限得很,如若这刻动手拚斗,她反而得死在我的手底,这话你们信不信?”

  朱宗潜心头一震,道:“师妹,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件秘密。”

  雪女本是含怒欲发,听得这话,倒不能不先听听他要告诉自己什么秘密。

  朱宗潜和她走到外面院子里,才低声道:“他的话一点都不假,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雪女摇摇头,道:“你告诉我吧!”她也是深深佩服朱宗潜才智武功过人,所以对此事已加以重视。

  朱宗潜道:“你和他正如水之与火,金之与木。他如是火,你就是水。他是木,你就是刀斧,总能克住他。可是如若你功力未足,火候尚浅,就不但不能胜他,反而会败。”

  雪女迷惑地摇摇头,表示不解。

  朱宗潜解释道:“你与佟长白之间功力火候尚有一段距离之时,就好比拿一小杯水向熊熊火堆中浇去,又好比拿一柄利斧要砍伐一座森林一般。试想这么一来岂不是水干斧毁的结局?此所以你们的武功路子虽是先天相克,但目前他却可以杀死你,不过,他也得付出相当代价。不似与别的家派之人动手时,他能取胜的话,自身却可毫不损伤。”

  雪女至此已明白过来,道:“那末如何是好?”

  朱宗潜道:“他已曾透露出火熊胆已落在别人手中,我们只须查明落在何人手中,那就行啦!”

  他们回到房间中,佟长白一见雪女神情,便知道她果然已放弃了动手之想,暗忖:这雪女分明是十分愎傲之人,居然肯听朱宗潜之言,可知她定是已爱上了他。

  想到这一点,不由得泛起嫉意。以他一向的性格脾气,这刻早就出手杀死朱宗潜了。但无奈目下的情势与平时全然不同,莫说这朱宗潜功力深厚,剑术精奇不过,本来就很难如愿取他性命,何况还有一个雪女会出手帮他,更无获胜之机。

  雪女道:“你把火熊胆给了谁?”

  佟长白道:“送给一个姓沈名千机的人,这已是三十多年的事了,这沈千机当时年纪很轻,到长白山采药,他用一种深奥武功跟咱换了这枚火熊胆,现下事隔多年,这人也许早就死了,即使未死,但他多年来都不曾在江湖上走动,你们如何找得到他?”

  雪女并不知沈千机就是康神农的大弟子,自是觉得此事已全无希望,朱宗潜虽然也感到希望渺茫,因为沈千机既是使老恩师变为狼人的主凶,则他定必晓得“火熊胆”有解去狼性的灵效。因此,他决不可能把这枚火熊胆送人,再说,事隔卅余载之久,那枚火熊胆是否已作了别的用途?亦有朽坏的可能。

  总之,这沈千机既是主凶,药的本身亦可能用掉或毁坏,这希望自然太微小了。况且假使沈千机就是“黑龙头”的话,眼下正是敌对之势,根本就无法跟他见面打商量,如有见面之机,定必是生死相搏的局势,焉有机会提到火熊胆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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