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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那华山派出身的武师张永又道:“杨前辈又曾言道:‘你见过朱大侠之后,切记从速离开,免得对头们从这条线索上查出秘密。’是以在下这就告退。”

  朱宗潜躬身施礼,道:“有劳张兄大驾,此情日后徐容再报。”

  他虽是声名显赫,地位比张永高出甚多,但仍然谦恭有礼,情意真切。张永反而生出感激之心,道:“朱大侠言重了,些许小事,何劳挂齿?倘若还有用得着在下之处,即管吩咐。”

  他们这等江湖豪杰,讲究的是交情义气,有时为了一句话可以拔刀杀人,有时亦为了一点感激之心而卖命。

  朱宗潜如何能不懂得?但眼下人手已足,便谢过他的好意,而心中却大感欣慰。那张永临走之时还留下地址,摆下了随时可以找他的话。

  朱宗潜随即把李通天找来,说道:“李兄定必对兄弟大举搜查黑龙寨之人一事,感到迷惑不解。”他这刻已查明李通天可以信任,所以把计划以及自身的秘密告诉他。

  李通天道:“大爷故意打草惊蛇,必有原因。”

  朱宗潜叹一口气,道:“不错,我算准了狼人应该到达开封附近,所以用这个法子迫使黑龙寨之人潜踪匿迹,免得让他们先截住了狼人。”

  李通天讶道:“如若他们先拚上一场,岂不是对咱们大大有利?”

  朱宗潜摇摇头,道:“我不能让黑龙头杀死狼人,因为狼人便是我的老恩师。”

  此言一出,李通天只有张口结舌的份儿,全然答不上一句话。

  要知他本身乃是阅历极丰富眼力过人的老江湖,这些日子以来,已深感朱宗潜具有一种侠义的天性和高贵的气质,加上身份之奇特,使他觉得实在不能相信这话。那狼人如此残酷恐怖,焉能教养出如此英雄的弟子?

  朱宗潜道:“家师本是冷面剑客卓蒙,剑术超绝,实在是一代剑学大师。但他被奸人陷害,服了毒药,以致变为狼人。此情也是我最近才查出的,因此我想起家师千辛万苦地传我绝艺之意,定是望我能传承他的剑学绝艺,一方面又冀望我为他报仇雪恨。”

  他把康神农告诉他的话述说出来,提到那沈千机乃是为了“美色”而陷害恩师这一节,悲愤不已。

  李通天道:“原来这里面还有如许隐密复杂的仇恨,那就无怪大爷不肯轻易让令师碰上黑龙头了,不过以在下想来,假如黑龙头真的是沈千机,令师也真的是狼人的话。以令师剑术上的造诣,黑龙头碰上了他决难讨好。”

  他这一番话一共提醒朱宗潜三件事,那就是黑龙头的身份未曾得到确切证明,其次狼人身份亦未曾得到证明。第三件便是不管他们的身份如何,让他们拚上一场也是利多于害之事。

  当然他还有一点不便说的,便是假使狼人当真是朱宗潜的师父,而这次碰上黑龙头不敌被杀的话,在朱宗潜而言反而是解决之道,他以后但须一心一意为师报仇,不必陷入那复杂迷乱的漩涡中而难以自处。

  朱宗潜长叹一声,道:“李兄言外之意我都明白,但一则师恩如海,须得图报。二则大丈夫岂能不敢面对现实,而作逃避之举?”

  李通天凝眸寻思,没有立即开口。他乃是在想,以朱宗潜这等才智过人之士,何以如此固执闭塞,一点都不会通权达变?以他师父这件事而论,假如黑龙头能杀死了他,本是两全其美之事。朱宗潜便即可以避免了无穷烦恼和危险。武林中许多血案从此有了交代,朱宗潜亦可以永远不让外人得知他原是“狼人”的弟子,便可使他师父保持了一生清誉。这些有利的因素和道理极是显然,但人生便是那么奇怪,那当事之人往往不肯依道理行事。

  这一点在我们日常生活中随时可以发现,例如人人皆知随地吐痰不合卫生,假如我们阅读到一则故事,内容是有几个人得到传染病而惨死,原因便是有一个人吐了一口痰所引起,我们定会在心中大大的谴责那个吐痰的人,但随后我们仍然会随地吐痰,完全忘了这个简单的道理。

  李通天无可奈何地道:“那么大爷必须小心应付才好。”他明知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当下又道:“以往的狼人血案总是在月圆之夜发生,今日正好是十五,康老先生也说药性是在这等时间发作,因此,令师如若恰好被药力迷住了本性,大爷如何应付?”

  朱宗潜道:“我最耽心就是这一点,古人论孝道时说,父母无理怒责之时,做儿子的应当小杖则受,大杖则走。意思说,父母虽然无理发怒,但责打之时若是不重,做儿子的便忍受下来,让父母消了气才慢慢解释明白。但若是拿了大棍子没头没脑的乱打,会有伤亡之虞,便须快快逃开。这也是孝顺父母之道,免得父母在忿怒之中,做下后悔莫及的大错。因此,若是老恩师失去常性,我当然不会让他老人家铸成大错。可是老恩师武力之高,当世罕有俦匹。我纵然出全力相争,也未必能保存性命,何况我决不敢反击?这才是我感到最难解决的难题。”

  他深深叹一口气,彷佛已幻出这等可怕的情景。

  李通天也十分忧虑,道:“这简直是无法解得开的死结。”

  朱宗潜一面思索着心事,一面应道:“那也不是完全无法解开的死结,只不过咱们力有未逮而已。”

  李通天道:“在下实在想不出什么解救的方法?”

  朱宗潜道:“例如咱们这一边有好几位武功高于老恩师的帮手,他们合力出手,定可活擒住老恩师。等到过了这两三天,若恩师恢复了本性,便可从长计议。又或是我精通奇门遁甲之学,摆下一个阵法。进而困住老恩师,退则可以藉此阵法脱身。”

  李通天道:“要找几位武功高于令师之人,势比登天还难,纵然真的找得到这等人选,可是时间仓卒,也全然办不到。说到这等奇门阵法,在下倒是晓得有一家派精通此道。可是一则离此甚远,二则这一家派有许多古怪规矩,事实上也很难求得他们帮忙。”

  他这番话说了又是等如没说,朱宗潜苦笑一下,道:“我早就知道一定是行不通的。”

  说到这儿,突然睁大双眼,呆呆寻思。李通天一望而知,他乃是忽然触动了灵机,正在大动脑筋详细考虑,于是不敢惊动,默默等候。

  过了好一阵,朱宗潜长长呼一口气,道:“李兄,我想出一个法子,虽然未必行得通,但却聊胜于无,总比束手待毙好得多了。”

  李通天深知朱宗潜聪明过人,智计层出不穷,闻言大是安慰,当下凝神侧耳而听。朱宗潜把他的计划说出,李通天道:“此计果真还大有危险,不过比起全不设防,却又好得太多,在下这就动手准备,能不能办妥还成问题呢!”

  朱宗潜道:“李兄但须尽力去做,办得妥办不妥都不要紧,我还有极重要之事须得赶快料理。”

  他一径走到那座荒僻无人的院子中,叫了一声“佟老师”,房内传出佟长白暴戾的声音,道:“咱正在跟雪姑娘斗法。”

  朱宗潜掀帘入房一瞧,但见佟长白吊在半空,雪女则坐在窗边一张椅上,他细细一瞧,但见佟长白乃是倒翦双手,一条粗韧的绳索绑住两腕,另一端穿过屋梁,吊了起来,他那魁伟的身躯在空中微微晃荡,甚是滑稽可哂。

  佟长白道:“这绳结极是奇怪,但咱终必能够解开。”

  朱宗潜讶道:“你吊在半空中,又是倒翦绑住,还能解开腕上的绳结么?这就是你们在斗法吗?”

  雪女道:“别小觑了他,我们已经斗了大半天啦!我用种种方法捆缚他,都被他解开绳结脱身,现在是用冰宫独到手法打的结,总算是难倒了他。”

  朱宗潜哦一声,道:“原来佟老师还精擅遁法,我记得在京师,曾经见过一个往昔波斯国的魔术师,让人绑住双手双足之后,再捆缚起全身,宛如粽子一般,再移入一个铁箱内,外面加锁,然后把这个铁箱丢到水底,你们猜猜看这个魔术师逃得出来逃不出来?”

  佟长白道:“假如这样还逃得出来,那真是活神仙了。”

  雪女也道:“照理说应当逃不出来。”

  朱宗潜道:“说来你们或者不能相信,他竟能遁出箱外,那些绳索都留在箱中,箱外的锁全部没有动过的痕迹,当真是神乎其技,使人不能相信。”

  佟长白道:“这人现下在什么地方?”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你找他干什么?”

  佟长白道:“咱要瞧瞧他用真功夫抑是使妖法遁出铁箱,假如是真功夫,咱便学他一两手。”

  朱宗潜道:“当时便是有人认为此是妖法,所以再作试验,那知一刀砍下去,竟杀死了这魔术师。原本大家都以为他会妖法法,决计杀不死他。”

  佟长白大是懊恼,厉声道:“是哪一个动手的?待咱去杀死他全家大小。”

  朱宗潜道:“这已是许多年前之事,这个杀了魔术师之人亦已去世啦!”

  佟长白气得直吹胡子和瞪眼睛。他似吊得不耐烦起来,道:“咱要下来啦!”

  雪女冷冷的道:“我早知你这回无法可施了。”

  她那冰冷的口气神情竟使佟长白安静下来,口中应道:“咱还是有法子可以脱身,你瞧着吧?”

  说时,双脚向上伸起,夹住绳索,当即把身躯拉高了不少,这样双腕间的绳结就全无重量扯紧。但见他十只手指完全弯转,好像没有骨头一般,灵活地解开绳结,转眼间便全都解开了,飘身落地。

  朱宗潜惊赞了一声,便道:“在下此来有件事想跟佟老师商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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