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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公孙元波走开,拾回那口缅刀,盘在腰间,然后又向谭老二道:“根据我所了解的,你已违反了合约,我就算放过了你,你也得赶快逃生,是也不是?”

  谭老二道:“是的,咱也实在不知道雇主是什么人。”

  公孙元波道:“不要紧,反正我不是存心来查探的。我瞧我也得远远躲开上算些。”

  谭老二道:“对,你得走远远的。咱老谭纵是被他们擒获,也决计不供出你这一节。”

  公孙元波迅快作个决定,当下道:“好,我先走一步。”他出手在谭老二胸口连击三掌,又道:“再过片刻,你便可恢复如常,我走啦!”

  公孙元波果然头也不回地走了,胡同内只剩下谭老二一个人。他独自寻思了一下,决定不动老大的尸身,也就是说,他放弃周老大所积聚的财产。这个决定,对他实在不容易,他呼吸了一阵,感到气力恢复之后,便迅即拾回藏刀的木盒,走出胡同。

  公孙元波走在街上之时,心下大感茫然。他既不敢到宣武门外大街林老爹的店铺,亦不敢回到店后那座木楼,因为这些地方,冷于秋都知道了。但他亦不敢投店歇宿,一来时间尚早,二来没有行李,不免惹人疑惑注目。

  他百般无奈之下,只好使出万不得已的一着,急急走到一处人家,举手拍门。在他等候开门之时,他晓得有些左邻右舍正在注意地看他。

  屋门迅即打开,一个少妇惊诧地打量他。公孙元波施礼道:“你敢是李大嫂么?”

  那少妇皱眉点头,道:“是的。”

  公孙元波虽然瞧出她有不欢迎之意,仍然硬着头皮,说道:“在下公孙元波,从前和李大哥是同事,现在我急于找个地方躲避一下。”

  那少妇双眉又皱了几下,终于叹一口气,道:“进来吧!”

  公孙元波道谢一声,跨入屋内。

  李大嫂把屋门关上,还小心地闩好,这才瞧看正在四下打量的公孙元波,道:“我是个守寡的年轻妇人,却被你这样一个男人进来,还关上了大门,你可知道邻居怎样想么?”

  公孙元波难为情地点点头,道:“我本不敢打扰大嫂,可是今天的情况很特殊,逼得我不能不求援于大嫂。”

  李大嫂不悦地说:“你们总是有很多的理由。李良在世之日,有时一去好几个月,全无音讯,有时躲在家里,整天疑神疑鬼的。这些活罪,我已受得够啦!”她显得大为激动,又道:“最后李良的性命都丢了,你们怎么说呢?而我却一辈子为你们守寡。”

  公孙元波道:“这等情形,实在怪不得李大嫂耿耿于心。我来得不是时候,多有打扰了。”

  他举步向门口行去,李大嫂皱起眉头,道:“你往哪里走?”

  公孙元波道:“我另外找一个地方藏身。”

  李大嫂道:“你不是说你已走投无路,才上我这儿来的么?”

  公孙元波忙道:“我在街上之时,心中情急,竟忘记了还有一个稳妥地方。”

  李大嫂道:“你用不着撒谎了,也用不着难过。我既然开门给你送来,就没有赶你走的道理。”

  公孙元波道:“李大嫂,你的盛情,我决不敢忘记,但我的确另有去处。”

  李大嫂道:“乱讲,我知道你的意思。”她叹一口气,泛起一派楚楚可怜的表情,又道:“我刚才实在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难道你也担待不起么?”

  她这么一说,莫说公孙元波并无其他更好去处,纵然是有,亦不能走了。他连忙赔笑道:“李大嫂万勿多心,我留下就是了。”

  李大嫂指指左侧,道:“那边厢房空着,而且床铺被褥皆全,你先去休息一下,我给你准备一点吃的喝的。”

  公孙元波道:“你不要张罗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李大嫂道:“没有别的人啦!”

  公孙元波讶道:“只有你独自一人住在这儿?”

  李大嫂道:“原先还有丫鬟和老妈子。”

  公孙元波一愣,心想:“她如何便落得如此凄凉景况?”念头一转,同情之心油然而生,道:“李大嫂没有孩子么?”

  李大嫂摇摇头,谈到这等事情,总是不大好意思,因此她粉颊微红,略略垂下头。

  公孙元波又问道:“只不知李大嫂娘家还有些什么人?”

  李在嫂道:“我本是南方人氏,先父二十年前来京当差之时,我才七八岁。直到十年前我嫁到李家,不久,父母都亡故了,亦没有其他兄弟姊妹,真可以说是举目无亲。”

  公孙元波道:“那么你对故乡的印象也很模糊啦?”

  李大嫂道:“是呀!所以我根本不打算回到乡下,反而不及在京里,还有几个小时候的朋友。”

  公孙元波道:“恕我多嘴追问,李大哥也没有什么亲人么?”

  李大嫂道:“是的,当年他答应长居我家,所以先父才答应这门亲事。”

  公孙元波恍然大悟,敢情这风韵动人的少妇昔年乃是独女,所以她的双亲看中了李良这等无亲无故之人,好留在家中,等如招赘一般。

  他终于说出心中疑虑,道:“大嫂年纪尚轻,独自居住在如此宽大的屋宅中,就算不胆小害怕,却也得防范宵小以及一班歹徒。”

  李大嫂道:“这一层倒不必过虑,一来左邻右舍都相熟,二来我本来有一个老妈子和两个丫鬟,两个丫鬟长大先后嫁了,老妈子昨天有事回到乡下,一两天就会回来。我已另外托人买个丫鬟使唤。”

  公孙元波释然道:“原来李大嫂并不是拮据得遣散了婢仆,我听了这就安心啦!”

  他们一面说着,一面走到厢房。但见这间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应用物俱全。

  李大嫂黯然道:“李良在世之日,不时有朋友借宿,所以准备一个客房。他过世之后,我仍然保存着原来样子。”

  公孙元波感到很难搭腔,只好唯唯以应。李大嫂又道:“李良已遇害了一年多啦!从此以后,他以前那些朋友,再没有一个来过。我时时想起那些人,难道都和李良一样惨遭不幸么?”

  公孙元波心知这是安全措施之一,由于李良是身份暴露后被杀的,所以他的家列为禁区,从前那批人,自然不能上这儿来,以免被监视之人发现。况且她是个年轻俏丽的寡妇,最是惹人注目,那些男人岂可登门造访?不过若是作此解释,在李大嫂听起来,一定感到李良的朋友们太过寡情无义,她以女人的看法,安全的意义与一个组织的看法完全不同。

  他只好顺着她的口气,点头道:“据我所知,那一次株连了很多人,所以李大嫂的猜想大概错不了。”

  李大嫂叹一口气,道:“我弄点热水给你洗洗。”她不等公孙元波回答,转身去了。

  公孙元波望着她亭亭而又丰满的背影,心中泛起难以形容的滋味。他深知像她这种处境,恐怕终身已注定了是一个悲剧。一来以她不大不小的年纪,不易找到对象再嫁。二来在她观念中,只怕亦没有再醮之心。如果生活发生困难,为环境所迫,情况便不相同。目下她丰衣足食,不愁生活,极可能矢志不嫁。

  这是因为公孙元波受过训练,观察力特强,是以从细微之处可以看出她的心意。例如这间客房,还一直保持着她丈夫在世时的样子,可见得她对亡夫还是念念不忘的。

  不久工夫,李大嫂出现在天井,说道:“公孙先生,热水冲好啦!”

  公孙元波走出来,道:“李大嫂何必麻烦呢?”却见她递过几件衣服,便又讶道:“这是什么?”

  李大嫂道:“你须得好好洗个澡,这些替换衣服大概还合身。等你洗完,便有得吃啦!”

  公孙元波只好接过那些衣服,自去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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