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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阿烈似是都能領悟他的道理,連連點頭。言老伯又道:「我不但已精通此道,同時又從多年經驗中,發覺了許多種花木,具有藥效,皆是前人所未知的。」

  阿烈大感興趣,話題便轉到這一方面。於是十多天下來,阿烈可以說已略識各種花木的藥性了。阿烈有一樣天賦特長,便是記憶力強,縱總是不明其理的言論,也能一句不漏的記在心中。他在西京不知不覺已消磨了一個多月,馮翠嵐始終不曾回來。幸而碰上了言老伯,傳授以花木之學,不但大長見識,同時打發時間亦不覺無聊。這一天他在涵香園中徜徉,無意中走到一處,忽然停下腳步,抬頭打量,那是一座院落,也看過每一個溫室,卻只有這一個院子,始終末進去過。

  言老伯也從未提過院中光景,院門一直是掩上,所以看不見裡面的景象。他此刻忽然停步之故,便是因為心中驀地泛起一種異樣之感,仿佛覺得這院子中,禁鎖著一個秘密。假如他沒有近日種種經歷,他決計不會有這種預感又或者是毫不考慮就闖了入去,看個明白。目下他卻躊躇思量,不敢擅自闖入。方在張望,忽見一群五顏六色的飛鳥,不知從何而來,疾投入院。但其中有一雙卻停在院牆上,好像是放哨一般。阿烈初時只道是鸚鵡,但細細一看,卻又不是。他向那彩鳥移近去,只見那彩鳥半尺長的尾翎,「刷」的一聲散開,雖然遠比不上孔雀開屏那般艷麗奪目,卻也多少有點相似。他又迫近一點,那彩鳥尾翎迅速開合,發出刷刷之聲,但見那群彩鳥從院中升起,在空中繞圈盤旋。阿烈為之目瞪口呆,忖道:「這隻彩鳥的尾翎,開合之時,那種聲音很像是發生暗號叫同伴逃走,這就奇了,那是什麼鳥兒?」

  牆頭那雙彩鳥,已作出發怒攻擊的形狀,頸毛豎起,並且發出一種咕咕的聲音,宛如怒吼一般。阿烈想道:「我犯不上招惹它,要是被它啄瞎了眼睛,那才不值得呢,不過這一群彩鳥形跡可疑,生似是偷食什麼物事,大概以前已被言老伯趕過,所以如此警戒……」

  此念一生、便不肯置諸不理,因為那言老伯和他很是相投,處於半師半友之間,假如有貴重的植物被竊,自己焉能坐視不理?因此他走到院門,伸手一推,那門在內邊閂上,不知如何才能啟開。他想了一下,抬頭見那群彩鳥,兀自盤旋不去,大有等他走開,才重落院中之意。阿烈心中連叫怪事,更是不肯放棄。他從另一邊院牆爬一去,探頭一看,但見院內乃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地,這些青草都高達一尺,翠綠的像翡翠,極是悅目。

  阿烈平生從未見過如此悅目的顏色,不覺怔了一會,眼珠才會轉動。他於是便看見這個院子的四周,都有架子帳幕等物,一望而知乃是當太陽過於猛烈,或是下霜降雪之時,便蓋搭起來,以收保護之效,這麼一片草地,也得費上這許多工夫,可見得必定不是普通之物。他先下來找了一根木棍,這才再翻上牆頭,跳入院內。萬一那些彩鳥撲下來攻擊,有木棍在手。總是好些。此時身臨近處,便發現了兩點,一是這片草地中,有不少石塊埋舖其間,這樣沿著石頭走去,可以通行於草地中不傷及翠草。二是這片蔥翠的草已結得有果實,不過顏色仍然碧綠,所以不易看出。阿烈皺起眉頭,向牆上那雙彩鳥揮舞棍子,喝道:「你們想吃果實是不是?」

  那隻彩鳥已回轉身向著他,頸上的毛忽起忽伏,反而使人弄不清楚它的喜怒。

  阿烈見它不敢撲下,心中較安,低頭看時,這片翠玉也似的草地,似乎尚未遭受它們蹂躪。他沿著草地內的石塊,小心地舉步走入,低頭查看各處。忽然聽到撲翅之聲,忙忙回頭望去,但見牆頭那雙鳥已飛落草上,啄了一粒草寶,迅即飛回牆頭。阿烈勃然大怒,揮棍罵道:「你這貪嘴的小賊,再敢偷吃,可不能饒你了!」

  說也奇怪,那隻彩鳥竟在牆上拉了一泡糞便,高鳴一聲,宛如鳳鳴,嘹亮悅耳,然後展翅飛起,霎時飛得無影無蹤。天上那一群彩鳥,也消失於漠漠長空之中。阿烈怔了一下,想道:「此鳥的聲音甚是奇怪,很是悅耳,似乎不是壞鳥呢!」

  他慢慢退出草地,又看了一陣,突然間院門砰地打開,言老伯匆匆奔入來,他的面色非常的難看,一直走到阿烈跟前,冷冷地瞪著他。阿烈看他神色不善,吃了一驚,忙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進來的。」

  言老伯鼻子裡哼了一聲,仰頭四望。阿烈大驚,想道:「原來他很喜歡那些彩鳥,卻被我趕走了。」

  天空中萬里晴碧,但從目四望,已不見那群彩鳥的蹤跡,言老伯看了一陣,目光轉回阿烈面上,怒容更盛。阿烈雖然覺得很是不安和難過,但也不能緘默不語。當下欠身行了一禮說道:「我見此室之內遍植異草,這些異草似乎已經結實,心想必是您老萬分珍貴之物,生怕被那群彩鳥吃完,所以擅自越牆而入……」

  言老伯氣得只是搖頭,阿烈又道:「我若是早知您老盼望這群彩鳥來吃草實,我膽子再大也不敢加以阻擾。」

  他面色皆是惶恐著急的神情,口氣也誠摯不過。言老伯見了,怒氣漸消,只是搖頭嘆氣。他終於開口道:「這一群彩色繽紛的異鳥,產自東海,一生中罕得飛落人寰,古籍上記載此鳥名為『彩雲』,性至靈慧,能聽人言……」

  阿烈啊了一聲,道:「原來它們會聽人話,那麼它們竟是被我罵跑的!」

  言老伯道:「一定是如此,這彩雲鳥甚為厲害,百鳥皆懼,你若是拿棍子去打它們,定然連眼珠也給啄了出來……」

  他停頓一下,又道:「我遍閱九經眾典,查悉只有這種碧芝草所結之產,能使彩雲鳥從萬里之外,飛來取食。而這正是我千辛萬苦地種植碧芝草之故。」

  阿烈滿面通紅,道:「對不起,真對不起……」

  他明知此事不是幾句對不起就可以算數,然而他實在無可奈何,唯有如此表示心中的歉疚。言老伯突然笑道:「算了,這叫做天意如此,實是怪你……」

  他轉眼向那草地望了一望,又道:「這些彩雲鳥們也是倒霉,老遠的飛來,卻沒有機會飽餐一頓。」

  阿烈怯怯道:「它們或者還會回來?」

  言老伯道:「這彩雲鳥一旦飛過,永不回頭!」

  他伸手安慰似地拍拍阿烈的肩頭,又道:「事實上彩雲鳥雖是一度來過,可是我的願望能不能達到,還是未知之數,因此你也不必難過了。」

  阿烈道:「它們既然來了,豈不是已達到願望了麼?」

  言老伯道:「不,據我所知,彩雲鳥縱是來到,也須運氣極好,才得償我願,你要知道,我並非只想看看這種異鳥,而是想利用此鳥培植一種靈異花卉。」

  阿烈道:「那是什麼花卉?」

  言老伯道:「是一種奇異的曇花,稱為五色仙曇,此舉數百年來已有不少前賢試過,俱都失敗,所以我這一回失敗的成份居多,成功之望甚微。」

  阿烈道:「這五色仙曇定須彩雲鳥來到,才能種植麼?」

  言老伯道:「那倒不是,我已種植了一盆,不過若要五色仙曇開花,必須彩雲鳥身上的一宗物事才行……」

  阿烈道:「那麼您老定須捕獲其一,是也不是?」

  言老伯搖頭道:「這彩雲鳥厲害無匹,任何羅網或是銅牆鐵壁,亦攔它不在,這世上休想有人捕獲得到此鳥……」

  阿烈大惑不解,問道:「然則您須要它身上何物呢?假如無人能捕獲得它,豈不是要殺死牠?」

  言老伯道:「那也不是,一來無人能殺得死此鳥,二來殺死此鳥,亦是無用。我告訴你,我只要此鳥在這兒飽餐一頓碧芝草寶,然後撿拾一些鳥糞,拿去做五仙曇的肥料,自然可以使仙曇開花。」

  阿烈點頭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殺死它也沒有用處。」

  言老伯接著道:「假如五色仙曇開花,我就可以不死,而你也可以因此機緣,脫胎換骨,唉……」

  阿烈駭了一跳,道:「言老伯,你說什麼?」

  言老伯道:「你可知我為何把全身所學,都傳授與你?正是因為我自知活不過今年,又不希望我平生的心得隨我之死而消失,所以著書立說,同時找尋可以傳授的人,當然,另外一個想法,便是那五色仙曇如若能夠開花,也須有一個深懂此道之人,在一旁幫我照料,而你正是最佳的人選。」

  阿烈大驚道:「您老身體很好,何以有這等不祥之言?」

  言老伯道:「我本身精通醫道,二十年前,早就應該死了。全靠我的醫道以及這千百種奇花異草,才延長壽命,直到今日。」

  阿烈道:「您老患了什麼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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