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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


  高青云甚觉好笑,因为一来这个简单的对话,分明已证实了此行是幽会密约,此外,这书生也是呆得可以,话声固然会惊动旁人,但用灯笼照路,远远即可看见,岂不更容易败露行迹?方想之时,忽见右方较高处一扇窗内,现出灯光,来回摇晃。高青云一望而知这灯光,必是暗号无疑。那书童喜道:“少爷,你瞧。”

  书生低声喝斥道:“你又作声了,走吧!”

  书童伸手一推,那门应手而开,敢情并没有锁上。他们跨入去,随手掩上。高青云已跃上墙头,俯察他们的行踪。但见右方有一座楼房,楼上不但已关上窗,同时又拉上帘子,是以看不见灯光。但高青云的目力非同小可,不但看得出里面点上灯,而且还隐隐见到身影移动。他飘身落地,悄悄跟着那书生,穿屋入户,最后来到一道楼梯前,楼上已有灯火,因此,那书童吹熄了灯笼。书童回头道:“少爷,小的在那边屋里等候。”

  书生道:“好的,你最好打个盹,反正每次你都要等到深夜才回去。”

  那书童应一声,自个儿往前走。他的主人微笑地看他走开,这才拾级登楼。

  高青云则等到他身影消失在门帘那边,这才跃上去,在帘边弄一条缝隙,瞇起眼睛,向内窥看。里面灯烛明亮,是个厅堂的摆设,但却没有人影。高青云当然不怕,马上就掀帘而入。但见左右各有一道门户,隐隐语声,从右边的门内传出来。高青云听了语声,浓眉大皱,迅即走到门边,从缝隙望入去。原来这一阵语声,虽是含混不清,但高青云一听就分辨出房内共有三人,而三个都是年轻男子。因此他大感难以置信,连忙过去窥探。目光到处,但见这间雅致整洁的书房内,灯火通明,果然一共有三个青年,都是书生打扮。除了刚才进来的一个之外,其余两人,亦皆长得不俗,细细一看,个个都似是深思明辩的饱学之士。高青云暗自点头,想道:“这真是物以类聚,想不到此地居然聚集着三个俊逸之士。”

  他从这三人互相称唤之中,得知最后来的一个,姓李名益。另一个是主人,姓蒋名任藩,长得额宽眉长,目光深湛,一看而知是个智力过人之士。另一个蓝衫少年,姓杜名别南,说话时既清楚又迅快,乃是个能言善辩之士。他们之间,浮动着深厚情谊的气氛,欢然笑谈了一阵,主人蒋任藩便道:“杜别南,我有个谜语,请你猜一猜,如果猜不中,罚你三天不许踏入李益家门。”

  杜别南笑道:“好,但猜中呢,你有什么赏赐?”

  蒋任藩尚未回答,那唇红齿白,丰姿俊美的李益已接口应道:“也要罚他三天不许到寒舍来。”

  杜别南开心地笑道:“对,对,这样公平得很。”

  蒋任藩虽然也笑起来,但显然不是欢欣高兴,可见得“三日不许入李益家门”这回事,对他甚是重要。高青云不但把他们的对答听得一清二楚,同时看得见他们的面貌表情,因此之故,这些人的情绪反应,无不洞若观火,明明白白。他当下甚感讶异,忖道:“这李益的家中,不知是何光景?为何那蒋杜二人,俱是每日必到之客?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他们非去不可?而且从那要出谜语的蒋任藩的表情声音,已显示他大是忧虑,但杜别南却欢畅愉快,这等情形,也极为奇怪。”

  他正猜想,杜别南已经催促道:“任藩,快些把谜语说出来,咦!你莫不是已把谜语给忘了?”

  李益温和地笑道:“我猜他一定是另外再拟,免得给你太容易猜出来了。”

  他这几句话,无论是声调表情和内容,都极具和缓双方情绪的力量,可见是思虑周详,风度教养都很出色的人才。蒋任藩点点头,道:“他急什么?我还在想啊!”

  杜别南道:“好,好,你用心想一想吧!”

  门外突然有人应道:“蒋兄暂勿把谜题说出,兄弟先猜测一个疑谜,才轮到杜兄。”

  此人的声音雄壮,虽然还未露面,但已有一股豪放的气势,迫人而来。李蒋杜三人,同声惊视。但见一个浓眉大汉,背负宝刀,大步入室。此人最令人不能忘记的,便是那对精光迫人的双眸,使得他的豪放气势之中,增添了机智的味道。入房之人,自然就是“白日刺客”高青云。他扫视这三个文质彬彬的人一眼,才又呵呵笑道:“兄弟姓高名青云,与三位兄台,素昧平生。是以诸位大表惊讶,那是情理之中的事。诸位如有疑问,不妨见教。”

  李益首先起身作了一揖,道:“高兄请先行宽坐,小生等始行奉教如何?”

  高青云道:“好极了。”

  他大马金刀的拉了一椅坐下,眼光转到杜别南面上。杜别南道:“高兄为何望住小生?”

  高青云道:“兄弟刚才在外面听到诸位的对话,心中已有一个印象,那就是在诸位之中,杜兄必是最能言善道之人,如今既然要提出问题,自然是杜兄首先发难。”

  他言词有力,分析精微确当,这等才智,顿时把这三名书生给镇住了。此外他措词用字之际,亦不涉粗俗,可以显示出他也是很有学问之人。杜别南道:“高兄论说超妙。教小生不胜倾折,敢问高兄为人,一向可是这等惊人行径的?”

  高青云道:“兄弟乃是一个武夫,性格粗野,向来不拘小节,是以常常有这等行径。”

  杜别南道:“这样说来,高兄竟是今世的朱家郭解之流人物了?”

  高青云笑一笑道:“兄弟不敢妄比古人之侠士,但对他们的作风,实是心向往之。”

  要知朱家郭解,皆是汉代侠士,太史公司马迁在他的“史记”中,特地增辟了一门“游侠列传”,是以名传千古,流芳后世。但如果不是读书的人,对这两人的名字,定必茫然不知。因此高青云的回答,使这三个书生更增敬重。蒋任藩插口问道:“高兄行侠天下,所遇皆是强梁之辈,想必身上这口宝刀已经是所向无敌了?”

  高青云谦虚地说:“兄弟自然不敢如此矜夸,但说句老实话,以天下之大,人才之众,可是能在兄弟刀下走上十合之将,殊不多见。”

  那三个书生听得这等豪语,都泛起一种奇异的表情。高青云一望之下,已明其故,当下又道:“诸位听得兄弟自称有这等本领,顿时触动了心事,是以表情奇异,以兄弟猜想,你们一定有某些方面,可以让兄弟效力的了?”

  李益站起身,施了一礼,才道:“不敢有瞒高兄,我等虽然在地方上,也颇有面子,可是近来却被一个人欺负惨了,因此对高兄的本事,不仅是倾慕而已。”

  高青云道:“那是什么人?”

  李益道:“这人姓徐名放,也是书香门第之人,但他性慕浮华,流连酒色,是以数年以来,都未获一第。正因此故,徐放对我等三人,十分妒视,时时以恶言相加,甚至还动手动脚,在众目之下,侮辱我们。”

  他叹一口气,还摇摇头,表示既同情又不屑徐放的行为。高青云但觉这李益在三人之中,不但最潇洒俊美,而且举止谈吐,都自然而然有一股温文尔雅的风度,教人不禁生出亲近之心,当下不禁向他安慰地笑一笑,道:“你们不屑与他计较,足见器识量度的高下了。”

  杜别南接口道:“李兄若是凭仗势力,定可把徐放送官惩治,但这等事情,如何做得出来呢?”

  蒋任藩道:“我们吃亏就是这一点了。”

  李益接下去道:“徐放近来变本加利,竟痛恨起我们三人的交往,是以曾经扬言说,假如杜蒋两位敢到寒舍,定必加以殴辱,一方面又迫蒋兄等离开本城,唉!唉!像这等不知天高地厚之人,真叫人感到头痛。”

  高青云恍然大悟,敢情蒋任藩已不敢在城中露面,是以用暗号向李益表示在家中。他笑一笑之后,才道:“你们若肯让我来管闲事,那就算是找对人啦!像他这等迹近无赖的人,收拾之时,亦须得法,方能收到宏效。”

  他摆摆手,阻止那三个书生插口,又道:“这件事咱们不用忙,暂时搁一下。现在兄弟接回入室之时所说的话。兄弟竟欲猜测一下诸位之间的关系。”

  杜别南迅即应道:“好极了,高兄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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