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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阿烈道:“凡是极乐教之人,都服过毒药,永远受制,心性也变得日见邪恶。如若叛变,得不到按时服用的解药,马上就惨罹万劫。这等情形,你已深知。可是我有足够的力量,解脱你的痛苦,其他所有极乐教之人,均可找我求治,我定必严守秘密,绝不泄漏……”

  齐唯我冷冷道:“这话说得容易,但谁敢信你?”

  阿烈道:“我能遵守诺言这一点,大家必无怀疑,所疑的只是我有没有这等本事而已,对也不对?”

  许太平急急道:“正是,正是。”

  阿烈道:“我拿出证据来,你们才能深信不疑,对也不对?”

  许太平又道:“正是,正是。”

  阿烈高声道:“在极乐教中,有一个人,你们无不认识,那就是柳飘香姑娘。柳姑娘,请现身出来,与大家见个面……”

  话声甫落,墙上人影倏现,多了一个艳若桃李,风华绝代的美女。她用娇滴滴的声音,含笑说道:“查公子,召妾身何事?”

  阿烈道:“柳姑娘既已改邪归正,同时又无恙活着,正是一大证据,让大家瞧瞧,便胜却千言万语了。”

  齐唯我面色大变,厉声道:“柳飘香,你三日之后,必遭惨死。”

  柳飘香笑了笑,道:“胡说,以前我也许会被你吓倒,但我自从服过查公子所赐灵药,不但毒力已解,同时,灵志恢复清醒,记得起幼年的光景。”

  许太平道:“查公子当真赐予解药么?”

  阿烈斩钉截铁道:“不但给你,凡是极乐教之人,只要想脱离控制,不管与我有没有恩怨,我都给予解药,并且保守秘密。”

  许太平道:“好。”

  马上松手退开。

  但与此同时,封干长啸一声,身形凌空飞起,快逾闪电。阿烈刀势疾出,虽然刺中对方,但封干的身形已如掣电般上了屋顶,旋即隐没在黑暗的夜色中。这个变故,使得全场之人,为之大大骚动。不过高青云已发出强烈绝伦的刀气,迫住陆鸣宇。另一方面,裴坤亮、一山大师和程玄道等亦都运功蓄势,随时支持。阿烈那一刀没有收拾下封干,但眼睛也不向此人逃路那边转上一下,长刀移转方向,指住了齐唯我。他刀上发出强大绝伦的气势,已足以把齐唯我罩住,不敢遁逃。峨嵋派的程一尘、陆一瓢等跃到场中,程一尘稽首道:“敝派叛徒,岂足以污查公子的宝刀……”

  阿烈手心一志的凝视着齐唯我,口中应道:“道长有所不知,此人已不仅是贵派叛徒,而是人人皆可得而诛之的凶手。试想若果不是他的药物,极乐教的势力,那能发展到今日的地步?同时他利用这个邪教,获得许多活生生的人,以供试验他的药物,更是罪孽滔天……”

  ▼第十章

  陆一瓢道:“敝派对于此事,惶惊惭愧之极,是以深欲假此诛除着叛徒的机会,略补罪愆。”

  阿烈道:“在下猜想这厮必是代表贵派,参与围攻我查家的人,是也不是?”

  齐唯我冷冷道:“不错,正是本人。”

  阿烈道:“如此甚好,咱们总算是冤家路窄。何况目下你罪孽深重,没有人会帮助你了。”

  齐唯我道:“不错,我平生心力,都在药物之道上,武功有限,你要杀我,殊不困难。”

  阿烈道:“若然你一生心力,花在救人济世的药物上,本人定必对你肃然起敬,虽有血海深仇,亦能化解。”

  齐唯我仰天哂道:“迂腐……迂腐……”

  阿烈道:“笑话,救人济世之言,曾经历代无数圣贤说过,但既是真理,便绝不‘迂腐’了”。齐唯我道:“人云亦云,便是迂腐。这等陈腔滥调,谁不会说?”

  阿烈道:“那么你又怎么说呢?”

  齐唯我道:“自然界中,弱肉强食,乃是不易的真理,被食者既不是前生作孽,该受此报。食人者也不是残酷作恶,只不过自然法则既是如此,宇宙万物便不得不如此。上面这段话,乃是驳斥杀人是作恶的想法。”

  阿烈道:“荒谬之至。”

  齐唯我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径道:“刚才谈论提‘杀人’一事,本质上的善恶问题。现在更进一步,谈到价值问题。”

  这时候,许多人都感到很迷惑,因为一来听不懂这些话,二来亦不明白这些话有什么关系?假如这齐唯我是罪魁祸首之一,便何须与他多言?爽爽快快的把他杀死,不就解决了?然而这些人都发现少林一山大师,武当风火双剑,以及还有几个极有名望地位之人,都十分注意凝神聆听。可见其中必有道理,是以这些人也不敢打岔。一般来说,在场的人之中,要以释道中人,比较注意这些理论。

  怪医齐唯我又道:“自从盘古开辟天地,降至有巢氏教人筑室,燧人教人钻木取火,缧祖取丝织帛,数千年来,咱们人类一切都在进步,不但是人文制度百工技艺都益见精进,即使是残杀的手段,也层出不穷,花样翻新,若然这等害人性命的技艺物事,没有必要,何以又能日见精妙进步?可见得这也是自然法则,只要是‘进步’,就有价值。世间万事万物,皆是相对的,有‘善’的在,就有‘不善’。总而言之,这是自然法则,你们统统都不要进步,我恰是相对的一面,我要进步,你们岂能认定我是错的?”

  阿烈心中虽然感到他的理论不对,然而却没有法子辩驳。

  一山大师徐徐的道:“你的立论,基本上已站不住脚,善与不善,固是相反,当中无隙可容别物。但如若一端是善,相对的一端是恶,则当中便有不善不恶了。例如冷与不冷,任何事物,若是冷的,就是不冷。若是不冷,就是冷,断不能既冷又不冷。然而若是说冷与热,则当中尚有‘温’,换言之,此物若然不冷,也不一定是热,因为有‘温’之故。”

  他虽是侃侃言来,头头是道,大家也明白他说的什么。可是这些道理,究竟放在什么地方才合适?对于善恶生死,有何关联,便又茫茫然不懂了。天风剑客程玄道接口道:“此人满口进步,侈言进步即系价值,但事实上他所谓进步,只不过标新立异而已。换句话说,他认为凡是与旧有的不同,就算是进步,若然如此,进步既容易,且也谈不到价值了。平心而言,旧有的思想制度及事物,未必皆好,但总是因为有价值,才能留传世上,直到其中有些已不合适,便又淘汰。即是说,到了没有价值之时,人们就自然会加以扬弃,另以新的代替。”

  阿烈道:“对,对,这才合理。”

  程玄道现出深思冥索的神情,又缓缓道:“以我等方外之人看来,世上之人,世上之事,也没有进步可言。纵是最新的物事,也原本留在于世,只不过是人们刚刚发现而已。假如宇宙间本来没有这个道理,则这件新的物事,也不可能存在。”

  他的目光锐利地注视着齐唯我,又道:“例如你费了许多心血,配成一种新药,在你认为这是了不起的进步,但事实上,我等可以承认你了不起,然而‘进步’却未必是。因为这种新药的道理,本已存在。只不过过去从来无人把这种药性加上另一种药性而已。”

  齐唯我皱眉道:“你这是什么理论?明明是我创制了新的东西。”

  可是程玄道这番浅白的譬喻,已使全场之人,尽皆明白,是以人人都在摇头,认为齐唯我不对。高青云道:“这样子好了,假如你不想活,我们就成全你。若然你想活下去,我们就……”

  齐唯我急忙道:“你们想怎么样?”

  陆鸣宇到底是才智过人之士,同时胆色也与众不同,在这等情况之下,居然还有闲心管这件事。他接口代高青云道:“人家仍然要把你杀死,高青云我说得对不对?”

  高青云道:“对。”

  齐唯我道:“这算什么道理?”

  高青云道:“这叫做不讲道理。”

  他仰天冷笑一声,又道:“你这些年来,为了试验你的新药,假‘进步’之名,行残忍之事,已杀害过多少人命?请问你阁下有没有与这些人讲道理?可曾说得他们心悦诚服的为‘进步’而死。”

  阿烈道:“当然没有啦!还用问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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