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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夜色中周圍只有一片暗黑,連山影也望不見。單雲仙更加感到淒涼孤獨,想起伶仃身世,湖海飄零,本是灰心人世,意欲斷絕一切塵緣。最近好不容易碰上一個情深義重的趙大哥,幾次死裏逃生。方想這次脫困之後,可以多聚一會,誰知反而立刻就要別離……

  她痴痴望著天際,只盼望曙色慢一點降臨大地,想著想著,不覺淚流滿面。

  曙色終於出現天際,趙岳醒來一見單雲仙不在,連忙起身出洞,只見她竚立在一方崖石上,面向遙天,衣衫在晨風中輕輕飄拂,浮動著一種出塵超世的美。他怔了一怔,走到她身後,這陣步聲竟不曾把她驚動,趙岳更是奇怪,定睛看時,只見她鬢髮衣衫上,盡是清露,當下知道她已經竚立了一夜,而且也知道她為何終宵不寐。

  他輕輕嘆息一聲,伸手彈拂掉她秀髮上的露珠,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單雲仙緩緩轉過頭來,面頰上猶有淚痕,淒惋地道:「大哥,你千萬別忘了一年之約,小妹一定趕到少林寺與大哥相見!」

  趙岳沉重嚴肅地點點頭,道:「愚兄決不失信,不過妹子若是時時如此不愛惜身體,愚兄焉能放心得下?」

  天色漸亮,離恨更深,一夢老頭陀終於出來,領著單雲仙離開。趙岳目送他們身影隱沒之後,心中陡然泛起無窮悵惘……

  歲月不長,節序流轉,一年之後,趙岳從金陵出發,直奔嵩山赴一年之約。在這一年當中,他隱藏得十分巧妙,廁身庸役,在一家米店中操賤役。雖然每日都非常忙碌,但這等體力勞動之事,在他來說真是輕而易舉,一點也不妨礙他修練上乘武功。直到一年之期已屆,他才取出「沉沙古劍」,辭工出城,在城外換上衣服。

  他把過於長大的沉沙古劍藏在一個特製布袋內,挾在脅下,徒步上路。一路上雖然總有些武林人注視他脅下之劍,可是看他們的樣子,大概都猜不出竟是柄古劍。

  趙岳決意不惹一點是非,以便平安抵達嵩山少林,會見義妹單雲仙和一夢頭陀。因此一路上他老是低頭行路。

  過了鳳陽府,正是中午時分,他自個兒在烟塵漫飛的大路上走著,忽見前面塵頭大起,接著驟急蹄聲隨風送來。抬頭望時,卻是兩騎並轡急馳而來。他只看了那麼一眼,就驚訝地皺起眉毛。

  原來那兩騎當中,其中一位騎士在鞍上東搖西倒,顯然已經坐不穩,但仍然拚力急馳。看來隨時都會摔下馬來,這一來多半要摔死無疑。

  眨眼間那兩騎業已馳到五丈之內,只見那個坐得不穩的人忽然離鞍飛起,落在大路邊的樹叢內。

  趙岳訝然忖道:「這就奇了,那人本已搖擺不定,難以支持,但卻能提氣飛身下馬,武功大是不弱,只不知為了何事如此奔馳?」

  念頭掠過腦海時,另一騎馬上之人已抓住空馬韁繩,迅急從他面前掠過,片刻間已去得老遠。

  這匆匆一瞥之際,趙岳已看出馬上之人是個濃眉大眼,勁裝疾服的大漢,滿面俱是風塵之色,顯然已經奔馳過長途遠路。

  趙岳恍然大悟,忖道:「是了,這兩騎必是武林中人,必因仇殺之事,其一負傷,但對頭窮追不捨,是以負傷之人勉力跳馬藏匿在樹叢中,另一個仍然牽馬急馳,引走追兵,看來這兩人頗有江湖義氣,那馳走的一個明知追兵難以甩脫,仍然冒險牽著空馬馳走!」

  他一面尋思,一面向前走,已離那人藏身之處不到一丈,忽又見到大路那一邊塵頭滾滾,大概有七八騎之多,來勢絕快。

  就在他向遠處瞥視之際,忽又發現大路中心有個錦盒,白色的錦緞在陽光下閃閃生輝。趙岳心中一動,忖道:「此盒必是受傷跳馬之人慌急中掉下,不知藏著甚麼物事,待我撿起來收好,免得被追兵見到,停下來搜索。」

  當下走過去撿起那個白色錦盒,正要揣在懷中,樹叢中忽然傳出一聲低叱道:「放下!」

  趙岳怔了一下,還未講話,樹叢內之人又匆急喝道:「混蛋,快放下!」

  趙岳便是泥人也有土性,不覺大為生氣,心想我是一片好心想替你藏起這個錦盒,免得追兵查出你藏在路邊,反而招來辱罵。一賭氣把錦盒丟回原處,逕自走開一旁。

  片刻間烟塵滾滾衝到,共有七騎之多,俱是兇悍大漢,身上鞍上都帶著兵刃。

  領頭的那個紅面大漢驀地舉手,七騎一齊勒韁,登時響起一片馬嘶蹄踏之聲,這七人騎術都甚是佳妙,居然硬生生煞住驟急去勢,齊齊整整地停在那個錦盒之前。

  一個青衣大漢跳下地,撿起那個錦盒,大聲道:「咱們可以交差啦!」

  在那紅面大漢左側的一個黑衣漢子冷冷道:「只怕未必……」

  紅面大漢已伸手掠過錦盒,瞅他一眼,道:「郁兄有何高見?」

  姓郁的黑衣漢子道:「恐怕只是個空盒子。」

  紅面大漢把錦盒搖一搖,盒內「咯咯」有聲,當下道:「也許只放一塊石子,哼,這等緩兵之計對付別人還可,拏來對付咱們,未免可笑得緊!」當下托在掌中,揭開盒蓋。

  盒蓋一開,只見紅光一閃,接著「砰」地一響,幾個大漢都同時「哎」地一叫。紅面大漢恨恨摔掉那個錦盒,迅快在面上一抹,再攤開手掌時,巨大手掌中有七八枚細如牛毛的金針。

  其餘被金針傷了的人可沒有他的本事,連忙運氣閉住穴道,那姓郁的大漢子也是傷者之一。只有最後面的一個兇悍大漢和地上的青衣大漢沒有受傷。這兩個未傷的人連忙過去幫忙,找尋金針打中之處,設法拔出來。

  紅面大漢怒聲道:「早晚抓到這兩個小子,須得剝皮拆骨,方解我心頭之恨!」

  趙岳看了那紅面大漢舉掌一抹,便即將釘入面上的七八枚金針盡行起出,知道他是仗著精湛內功聚力掌上,硬吸下來。這等功力造詣實在十分驚人,不禁暗暗詫異,登時對這一干人的來歷生出好奇之心。

  那紅面大漢環目一睜,光芒閃閃,先掃瞥路邊的趙岳一眼,接著端在鞍坐,閉起雙目。趙岳曉得他正以練就的耳力查聽敵蹤,心想那個藏在樹叢中之人與他相距不過尋丈,若果不曉得趕緊屏住呼吸,勢必查聽出來。

  他本來對那藏在樹叢中之人有點不滿,但這時卻無端生出暗助之心,當即默運神功,口中吐出一股幼細如線的真氣,暗襲那紅面大漢。

  他此舉不能傷人,卻能妨礙對方查聽。因此那紅面大漢查聽了一陣,毫無所得,睜開眼睛。這時其餘四個受傷之人已經把身上金針拔掉。

  姓郁的黑衣漢子道:「沈堂主可曾查聽出可疑朕兆?」

  那被稱為「沈堂主」的紅面大漢點點頭,道:「有是有,不過……」

  趙岳一聽這大漢被稱為「堂主」,登時記起陰風崖鐵柱宮來,暗自忖道:「這個姓沈的從未見過,不知是何來歷,武功甚是不凡,若然真是鐵柱宮手下,那麼縱然不是『四奇』,也必是『七煞』無疑!」

  他這刻可不想與這些人纏上,當下開步往前走。耳中只聽那群兇悍大漢各自議論,其中一個沉濁嗓子道:「咱們須得立刻兼程追趕,若是萬一被那兩個小子逃出掌心,這口氣難消倒是小事,那枚『盤龍飛鳳章』奪不回來,別說羞見天下英雄,上頭怪罪下來,更是難當!沈堂主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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