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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小花驴见他进来,便向后退,似是害怕他一般,程宾哂道:“小畜生,听说你会口吐人言,何不跟老夫谈一谈?”

  那小花驴低低鸣叫,确确实实是驴鸣之声。程宾道:“走过来,否则老夫一掌劈死你!”

  小花驴果然趦趄着走到他面前,程宾道:“到左边墙下站着!”小花驴走过去,竟没有做错。程宾两道灰眉紧紧皱起,说道:“你若是听得懂人话,老夫倒也舍不得取你性命,老夫再试一次,我退出屋外,待我数到第十,你便须出来。如若有违,老夫手底绝不留情……”他转身出屋,开始大声地数,数到第十之时,小花驴奔了出屋。

  血手印程宾仰天大笑:“这等怪事老夫也是生平初见,妙得紧,小畜生,回到砖屋去。”

  小花驴立刻如命退入屋内,程宾取出一颗珍珠,把陈老三叫来,道:“此珠价值巨万,变成银子之后,你就是富有之人了,老夫平生难得开口一笑,你今日功劳不小,趁老夫高兴之时,速速离开!”

  陈老三连忙跪下叩头,接过珠子,转身就走,才走了丈许,程宾突然喝道:“站住!”陈老三浑身一阵冰冷,顿时呆如木鸡。

  程宾道:“这头小花驴真是无价之宝,老夫去邀几个朋友同来鉴赏,你且在此看守,若是走失了,小心你的性命!”

  陈老三叫声“苦也”,三魂七魄飞散了一半。

  程宾晃眼间已经失去踪迹,陈老三只觉昏昏沉沉,突然被人猛力一拳打在屁股上,登时跌倒。这才恢复神智,转头望去,原来是那头小花驴跑出来,拏后蹄踢他。

  陈老三叩头如捣蒜,拚命哀求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但望你老饶命……”

  小花驴骂道:“混账东西,竟把老恶人搬来,我跟你无怨无仇,你这般害我,今日容你不得!”

  陈老三遍体冷汗直流,叩头不已。小花驴举起前蹄,作势欲踏,陈老三骇得涕泪交下,悲声求饶。

  小花驴收回前蹄,叹一口气,道:“人心便是如此,却也怪不得你。”接着语声一冷,喝道:“还不与我滚蛋!”

  陈老三如奉纶旨,起身一溜烟奔去,忽又折回,说道:“那老头子还未回来,你老快走吧!”

  小花驴道:“用不着你管,不过你若不是回来劝我走,谅你也活不了。我告诉你,倘若你被他们抓住,可以谎说有一个如此这般的人,自称武阳公,因你不肯走,他一手抓住你背上衣服,丢出三四丈远,落地还滚出丈许才停住,可是身上却一点不疼,所以你不敢不从,只好逃跑。”

  陈老三牢牢记住,撒腿逃跑,跑出老远,回头瞧时,只见那小花驴还在屋门外站着,好像故意等候那个老恶人来一般。他不敢多耽,赶紧又跑,他又不敢回去马厩,改道飞奔。一路上碰到一些熟人,也不遑打招呼。一口气跑出城外,突然间有人拦住去路,定睛一看,登时骇得昏倒路中。

  那个挡住陈老三去路之人,先不理会倒在尘埃中的陈老三,转眼望住路边的一个老妪,冷笑道:“想不到数十年后的人,比以前的人大胆得多啦!”

  那老妪甚是龙钟,背部伛偻,扶着一根拐杖。头发雪也似的白,甚是浓密,梳得齐齐整整。她瞧起来虽是这等龙钟老迈,可是面部及双手露风处的皮肤,却仍然相当白嫩光滑,若是单单瞧她的手,定必错认为只是个三十左右的妇人。

  她微微一哂,嘴唇裂处,露出上下四颗尖锐长大的牙齿,双眼眼珠射出绿色的光芒,瞧起来甚是恐怖。她道:“程老兄,咱们不必为了这等蠢俗之人浪费时间。我老婆子不便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杀了他,还是由你给他一记血手印的好!”

  程宾摇摇头,满头长长的灰发四散飘舞,似是个老妖怪一般。他道:“老夫不服气得很,定要瞧瞧这厮怎的如此大胆,竟敢违背命令擅行逃走?”

  那怪异老妪正是著名凶人之中的丁狼婆,她在平时瞧起来没有甚么特别之处,可是运功对敌之时,眼射绿光,面上笼罩着一层绿气,似是茸茸绿毛一般,獠牙外露,形相极是可怕,双手及十只爪甲也变为绿色,她口中发出的声音宛如狼嘷一般,又喜欢抓咬敌人至死,真像是一头恶狼噬咬一般,所以人人称她为丁狼婆。

  血手印程宾一手抓起陈老三,走到路边偏僻之处,拍拍他的穴道,陈老三顿时回醒。他睁眼见到老恶人,浑身像筛糠一般抖个不停。程宾喝道:“左右不过一死罢了,你既敢违令逃走,如何就这般脓包?”

  陈老三记起小花驴之言,连忙说道:“老爹别生气,小人本来不敢不听老爹的话,可是……”

  丁狼婆冷冷道:“果然有点文章,可是甚么?”陈老三道:“有一位大爷自称是武阳公,一手把小人甩出三四丈远。这位武大爷要小人滚,小人那敢不滚蛋……”

  丁程二人相顾一眼,丁狼婆道:“你身上摔痛了没有?”

  陈老三道:“小人身体倒也结实,侥幸没有跌断骨头,也不疼痛。”

  程宾道:“那一定是他本人赶到无疑了,当世之间,或许只有他才能办得到,老夫自问最多只能把人甩出两丈左右。”

  丁狼婆道:“要甩出十丈八丈之远都办得到,但要那人不伤不疼可就甩不到两丈以外了,不错,那厮必是武阳公无疑!”

  两人对望一眼,程宾道:“异驴已失,老夫独自瞧瞧去……”他故意不约她同去,以表示自己一个人也敢与武阳公为敌。

  丁狼婆狞笑一声,道:“老婆子也瞧瞧去,听说武阳公数十年以来容貌如故,不知是真是假?”她也故意诿说自己只想去瞧瞧武阳公的容貌,而不肯说出帮助程宾的话,免得程宾误以为她有联手之意。

  他们的脾气性情都与常人大不相同,有些事明明毫不相干,大可说个明白的,他们偏偏觉得关系到面子问题,决计不肯开口。有些明明是可耻可恨之事,他们却不以为意,谈笑自若。

  两人一同走去,果然没有对付陈老三,陈老三心中大叫谢天谢地,待他们走远,也就一溜烟的遁逃他乡,终身不敢回到中牟。

  两个老恶人到达古庵之时,一眼就瞧出地上留有花驴走动的痕迹,竟是向西北去的。程宾道:“那头驴子说不定已经在百里之外了?”

  丁狼婆露出尖长的獠牙,冷冷道:“这话说得不对,但可能也对!”

  血手印程宾道:“你几时学会这种模棱两可的江湖话的?”

  丁狼婆道:“老婆子细查驴子蹄印,每一步相距比寻常驴马还短些,是故可知此驴绝不是能够日行千里的牲口,所以我说你的话说得不对。”

  程宾道:“这就奇了,此驴既然不能日行千里,这刻定然不会在百里之外。老夫既是错了,如何又能对呢?你且说一说这道理……”

  丁狼婆道:“倘若武阳公不想跟咱们见面,挟驴而行,这会已在百里之外,也不是不可能之事。”血手印程宾听了反而不悦,皱眉道:“这话虽是有理,但以我看来,说了也等如没说。”

  丁狼婆喉咙中发出一声咆哮,眼中绿光荧荧,形状甚是可怖。程宾面色骤然变得赤红,连脖子也是那么的血红一片,长长的灰发无风自动,也凶恶地迎视对方。

  两人对峙片刻,丁狼婆眼中绿光渐渐减弱。程宾也就慢慢地收敛起剑拔弩张的神态。

  丁狼婆道:“咱们循着蹄迹追上去瞧瞧,岂不是就可以查个水落石出了。”

  程宾道:“有理有理,咱们追!”登时又变回同心协力的形势。

  两人放开脚程追去,不多时已出了县城,蹄迹沿着大路而去,数里之后,忽然折入荒野中。不久,他们已处身在丘陵起伏的旷野之中,四下杳无人迹。

  丁狼婆仰天嗅吸一下,低嘷一声,獠牙外露,彷佛是嗅到美味的食物,不觉馋涎欲滴似的。

  血手印程宾也用力地嗅吸空气中的气味,道:“老夫专门炼了二十年的鼻子,至今还是及不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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