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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两人走出日觉庵,她先上驴背,伸手拍拍身后,说道:“上来吧!”向慎行一跃而上,白驴疾驰而去,片刻间已出了城外。

  他们身体相贴着,向慎行初时也不禁心旌摇荡,但晓风扑面一吹,忖道:“她敢是故意相试,使我露出失礼言行,然后……”当即摄心定虑,一味假想她是个男子。

  不一会,到了一座丘顶,纵目遥观,晨光曦微中,旷朗田野间许多农舍冒出炊烟,别有一番景象。

  她发觉背上那种壮健温暖之感渐渐消失,身子微微向后一靠,才晓得他往后移开数寸,不像方才那样互相紧贴着。她突然嗔恼难抑,转过面狠狠地瞧住他,叫道:“下去,别靠近我!”

  向慎行莫名其妙,只好跳落地上。武宫主一抖缰,顿时驰出数丈,回头看时,只见向慎行独立丘顶,长衫飘摇,极是潇洒俊逸。

  她心中宛如跌翻了五味架,酸甜苦辣种种味道都有。当下策驴回转去,问道:“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便瞧不起我了?”

  向慎行讶道:“在下几时瞧不起宫主?”

  她眼中露出烦恼之色,说道:“你何必再回转来见我?害我……”向慎行可不是傻瓜,但更感惊讶,凝目注视着她。

  武宫主又道:“唉!我平生只碰见过两个胆敢不把我放在眼中之人,一个就是你……”

  向慎行欲辩无从,不知不觉中问道:“还有那一位是谁?”

  武宫主说道:“那一个就是赵岳!但他已经死了!”向慎行道:“因此你就遁入佛门之中?”她沉吟一下,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向慎行问道:“这话在下实在不懂!”武宫主道:“赵岳死了,我不免心灰意冷,恰好我义父迫我出家,所以我既不敢反抗,也不愿反抗!”

  她见对方露出惊讶之色,便又说道:“赵岳生前所爱的单云仙,才是我义父武阳公亲生骨肉,我只是他收养的。彼时赵岳上山与我义父拚鬪,我因嫉恨之故,掳走单云仙,迫她削发出家,又解散了铁柱宫,所以后来义父也这样对我……”

  此时一轮红日正在天地交界处露出,初时甚是缓慢,但不久好像是一下下地跳着升起,不久已露出全貌,又过了一会,阳光渐渐强烈,不能迫视。

  向慎行望住晴空,默默想道:“我此次踏入江湖,便暗暗替父亲完成那宗心愿。现下这武宫主正是唯一可以助我完成此志的人,我只须假情假意,就能得使她吐露一切……”

  此时他不禁联想到自己回到昆仑之时,宣布出此一成就,势将令全派上下震动,那时何等得意?

  但接着也想到身为堂堂大丈夫,竟要利用假情虚意去骗一个女子,此事日后回想起来,将是终身之耻,决计做不得……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交战,一时难以决定。武宫主见他面色变化甚剧,一时得意洋洋,一时垂头丧气,暗暗推测其故。她虽是聪明过人,饶于智计。可是可资判断的线索资料太少,竟想到别的地方。暗暗忖道:“是了,他也对我有心,见我微露情意,所以透出得意之色。但想起我的身份,又觉必难谐合,是故垂头丧气。”

  当下默默不语,过了一阵,向慎行心志已决,拱手道:“红日高悬,宫主观赏日出心愿已了,在下自当辞别!”转身下山丘,武宫主怔了一阵,上驴驰去,片刻已赶在向慎行前头。她道:“你心中之事,何不坦白告我?”

  向慎行停了脚步,沉吟道:“这也是个办法。不然的话,闷在心里,只怕夜夜不能安寝!”

  武宫主心中暗喜,却不觉微微面红,说道:“这可不是我迫你说的……”

  向慎行说道:“在下得知宫主身份之后,触忆起一件心事……”

  她何等聪明,一听这话便知不对,心中冷了半截,同时又泛起满腔凄怨,当下说道:“甚么心事?”

  向慎行道:“在下素知家父有意找回罗奇师叔的遗体,归葬昆仑,无奈令义父不比普通高手,家父身系一派重任,岂能轻举妄动?在下这次到江湖历练,便曾打算尽力完成家父心愿……”

  武宫主听了也不禁内心交战,她既不愿轻易舍下这个平生第二个看得上眼的男子,又不愿带他到阴风崖找出罗奇埋骨之地。

  向慎行朗声道:“在下已把心事说出,这就告辞!”他此时当真泯去求她指点之心,内心甚觉轻松洒脱,举步便走。

  武宫主催驴跟住他,叹息数声,说道:“你为何不央我带你去呢?”向慎行道:“在下怎敢作此妄想?”武宫主道:“你何不试一试看?”向慎行顿时明白她已决心跳出佛门,当下又是高兴,又是忧愁。

  武宫主说道:“你放心好了,我决不会连累你的!”向慎行忧的只怕自己也爱上了她,闻言不觉一怔,问道:“这话怎说?”武宫主道:“我离开日觉庵,违抗义父之命,他定将出手惩罚,但我决不会连累你!”

  向慎行既感动又怜悯,当下微微一笑,默然不答,但心中已决定若是碰上武阳公,誓必全力与他周旋。

  两人入城之后,城门后转出赵岳,他一直跟踪着向查任三人,后来便吊缀着向慎行,当中只缺去出城赏日出这一段没有跟去。此时见两人有说有笑甚是亲密,不禁涌起一阵奇异的情绪!

  不久,他背上行囊,暗暗跟着四个英挺漂亮的少年,出城向西方走去。那四个少年之中,一个是武宫主女扮男装,其余便是向查任三人。

  赵岳只敢远远跟着,因见他们西行,甚感惊讶,初时暗想他们莫非到开封府新建的铁柱宫去见武阳公?但走了半日,但觉他们十分戒慎,似是防备敌人侵袭,而那武宫主不骑白驴,不作女装,更足证明。

  到了翌日,赵岳仍然推测不出一点道理,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即向西北绕道疾行。三日之后,已踏入乱山之中。

  在乱山之中又走了半日,中午时分到达一座山谷之内。只见古树刺空,缘茵遍地。鸟啼芳树,泉出古石,景色清丽幽静。

  赵岳纵目骋怀观赏风景,澹澹幽趣涌上心头。此时不独四周风物,甚是熟悉,便这种平静幽檐的心境,也是旧时相识的。

  谷中数株参天古树的浓荫中,发出一阵低微的枝叶碰擦之声,接着一个人矫健地跃落地上。

  赵岳欣喜地奔过去,说道:“我正愁前辈或者已迁移到别处去了……”

  那人正是曾经与赵岳相处甚久,共忘世事的任野老,一别两三年,任野老还是那副样子,只是身上那袭破衣似乎破烂得更是厉害,须发比上回别时白了些许。

  任野老从头到脚细看赵岳,过了一会,拍掌笑道:“怪不得我近几日老是心神不宁,原来是你来探我。你还记得那水蜃么?”

  赵岳笑道:“记得,牠怎么啦?”任野老呵呵笑着说道:“我们现在已成为朋友啦!”赵岳大是惊异,说道:“牠居然懂得人意,知道前辈没有害牠之心,只不知见到我时便又怎样?”

  任野老道:“你何不回复旧时装束,咱们去瞧瞧水蜃!”

  赵岳欣然同意,当即将身上各物及衣服等通通脱下,藏放在树巢中,接着又用树叶编了一条短裙,围住下身。

  他恢复昔日扮相,但觉心情也重现那时宠辱皆忘,无思无虑的状态。自从离开此地之后,两三年以来,无日不在重重心事煎熬中,直到这一刻,他才当真领略出心境的平静,是多么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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