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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冷见愁推门而入,首先看见一地碎瓶。查看之下已经知道是两种瓶器。一是青花瓶,一是酒杯。

  左边屋顶有个破洞,冷见愁看了一下,心中有数。如果有人能隔着坚牢的屋顶厚瓦而听见屋内声音,又能够一掌拍开一个洞口(比常人身体小一些),又能够从不大的洞口滑过。这个人的武功绝对不水皮(差劲)。

  他炯炯目光接着观察地面,一切痕迹都象日记一样告诉他当时发生的事。例如那些很淡的血迹,冷见愁已瞧出荀、程两人如何中剑,所以血液飞洒而留下某种样子的痕迹。又例如碎瓷散布地上的情形,亦看出这两件瓷器怎生碎裂的,由此也可以推出荀、程二人正在做什么?

  冷见愁站在屋中,但觉屋内布置予人雅淡舒适之感。如果他是程士元,拥有美丽而贤慧色艺绝世的葡燕燕,住在此屋。美人名花,小园劳径。远处是悠悠青山,知已在咫尺问笑语。即使没有言语,仅只是默默静寂地享受那阳光,那花草树木泥土的气味,亦足以使人神往满足了。

  谁也想不到荀燕燕不但认识公门高手,还学了几招,其中一招就是预早留言。她简略说明和程土元的相恋经过,还提到“烟雨江南”严星雨这个男人潇洒英俊多金,财雄势大,对她很好很好,无奈她一缕情丝却系在程士元身上。

  她自认很对不起严星雨,可是这却是天下最无法勉强的事。她知道严星雨一定会报复,更知道他的报复很彻底。

  尚有些细节冷见愁都记在心中,偶然出屋走到花园。

  荀燕燕最后在留言中加上“无憾”的结论。本今程士元也无异议,生与死毕竟是人生中必然又无可奈何的现象过程。能够“无憾”,已没有白活了。

  任何人能与“真心”相爱的人,极亲密极恬静度过三年之久,谁还有“憾”?

  嫣红姹紫的花朵,翠绿的树叶野萃,仿佛笼罩一层淡淡哀烟愁雾。连炎夏的阳光也不能使之消散。只不知程士元荀燕燕的精魄还留在这儿呢?抑是向来生再给未了之缘?

  那庄院占地相当大,庄内屋宇有四五十间之多。到处有高大老树和摇动的修竹。远远望去处处绿意,使人留下深刻印象。

  一道只有三尺高墙围绕整座庄院,围墙很齐很整洁,却完全不能阻止任何人跨越。更不能阻止庄外的视线,

  围墙唯一用处,便是明显划出庄院界线而已。

  庄院正面的平坦广场,有些部分是草地,有些部分是尘土坚硬地堂可以习武。但广场偏右一棵浓荫广覆的老树下,地面都锦上青砖,洁净光滑,风味盎然。

  树荫下砖地上,一组红木交椅茶几,一张红木摇椅,一张红木罗汉床。

  炭炉在十余步外,烹泉煮茶。

  但任何景色任何精美家俱都比不上交椅上的人。那是主位,可知必是本庄主人无疑。

  此人赤裸上身,露出很白的肌肉,很肥,呼吸时身上肥肉都会颤抖。他面圆头秃,笑嘻嘻的活象弥勒佛。

  椅后有两个侍婢,一个忙着拧手巾替他擦拭汗水,一个不停打扇。看来这个弥勒佛似的胖主人更会享受。

  清风拂过,稍远处院墙边的芭蕉摇摆不停。如果在芭蕉树下,也一定很凉快适意。

  一群人从庄门口进来,组成份子复杂而又可笑,两个年老乡民为首,带着两名泥水匠,一个木工(都拿着本行家生,故此一望而知)。接着是两名道士,一老一少显然是师徒,带着很多法器。

  但冷见愁一点不觉得好笑,因为这些人他见过。是在荀燕燕程士元屋子。当然那时冷见愁已经隐起身形。却见他们装模作样,根本没有修补门面破洞。道士也没有醮祭遇难的人。

  冷见愁嗅到感到“危险”,似乎死亡之神很接近他。但四下毫无异样,树下那些人,亦似乎没有问题。

  危险在哪儿?居然有死亡的气味,谁有这等手笔这等本领?

  不一会树下的人散去大半,只剩下一个老道士和一个年老乡下人。胖庄主对他们相当礼遇,烹茶奉客,悠闲谈笑。

  冷见愁细心研究过,又等了一阵,才大步从庄门走入去。

  树荫下砖地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他身上,胖庄主本来正哈哈笑着,笑声忽然中断,好象喉咙被人砍了一刀。

  冷见愁踏上青砖地,浓荫中觉得相当凉快。

  碧绿色的茶,香气送入鼻中、居然是最好的雨前茶。

  胖庄主勉强笑一下,道:“我姓庞名福,世居新路村。这个庄院我己住了五十多年。兄台你可否喝杯热茶。你看如何?”

  一个侍姊马上端一杯茶送到冷见愁面前,细细瞧他一眼。回到庞福庄主背后,忽然哎一声,说道:“庄主,小婢可弄糊涂了!”

  庄主渐渐恢复和蔼可亲的笑容,道:“什么事使你糊涂了?”

  侍婢道:“那客官究竟有多大年纪?好象三十多岁又好象只有二十岁。”

  庞福哈哈笑道:“这是天绝刀冷见愁如假包换的招牌。你瞧得出才是怪事。”

  他站起身,又高又胖宛如人山。恭恭敬敬延客人座,道:“冷见愁兄,请坐。你大驾光临真是蓬毕生辉。此事传出江湖,不知有多少人获慕我庞福的福气。”

  冷见愁既不人座也不回答,手捧热茶,忽然走到老道士面前。

  老道士和乡下老头都已站起迎接,这是普通礼数。所以冷见愁站着和他面面相对。

  冷见愁说道:“这茶很好,是采于谷雨节前的龙井,名贵得很。”

  老道士说道:“辛施主很懂茶道,真想不到。据我所知世上已很少人能闻香辩色就知道是这种茶了。”

  冷见愁摇头道:“品苛之道是一回事,药物之学是另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

  老道士疑惑不解,道:“这话怎说?”

  冷见愁道:“例如我把茶叶当做药物,所以分辩得出各式各样不同品种。但会不会品尝呢?”

  老道士一怔,道:“这话既奇怪而又有理,品尝果然与分辩能力是两回事。”

  冷见愁道:“如果这杯茶加点连翘和天山雪莲,味道一定更好。”

  老道士先是一惊,接着眼中光芒闪闪,冷酷如冰雪,道:“加点鹅不食草味道更佳。”

  冷见愁道:“可惜太甘香了,不如加点龙牙粉。”

  老道士道:“如果有龙牙粉,放些山慈菇和鹤虱。”

  冷见愁道:“你错了,若到这一步,只须少许羚羊角就无路可走。”

  老道士初时冷笑两声,但想一下便皱一皱眉头,后来仰眼向天想得如痴如醉。

  冷见愁这时才入座,举杯道:“请”,慢慢呷啜,看来那茶很正常,根本没事。

  庞福苦笑一下,道:“冷见愁兄,你们刚才谈论的药物性理,很有诡秘古怪意味。只不知传授医药之学的尊师是谁?”他一定很感到不安,因为老道士简直变成木头雕刻的傻瓜。

  冷见愁道:“‘大自在天医’李继华曾经与我谈论过医药之学。但他不是我的师父,他只不过是一片落叶而已。”

  庞福一定未听过‘大自然天医’李继华的名气。所以全无反应,说道:“冷见愁兄,你决不是来探访我。只不知为谁而来。”

  冷见愁道:“是为五个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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