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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沈恆還未開口,沈如菁已道:「楊先生住在城裏麼?」

  徐少龍道:「是的。」

  沈如菁道:「若在城中,何須急急趕回去?家兄難得有朋友過訪……」

  這回輪到徐少龍楞住了,心想:「她為何要挽留我?而且她居然擅自作主,也不問一問她哥哥?」他口中應道:「在下若是晚歸,只怕舍妹懸望……」

  沈如菁歉然道:「楊先生若怕令妹掛慮,小妹這就差一個人,送個訊與她,倘若令妹願意出來走走,那就更好了。」

  沈恆也道:「這話甚是,楊兄尊意如何?」

  徐少龍心中一笑,想道:「我的假妹妹還未抵達,如何帶來相見?」當下道:「那倒不必勞動尊駕了,如蒙兩位不棄,過一兩天,在下就帶舍妹,到此向兩位請益討教。」

  沈如菁道:「楊先生請坐,小妹失陪片刻。」她嫣然一笑,又道:「家兄長日寂坐書齋,難得有朋友駕臨,你們且談一談……」她落落大方地出去了,徐少龍暗暗注意她的步伐之後,斷定她也絲毫不懂武功。

  這時他自然不便堅持離去,一面落坐,一面向沈恆道:「令妹縱然不說,小弟也看得出沈兄是個不喜世俗應酬的人。」

  沈恆對這句話的反應極佳,不但泛起誠懇的笑容,同時真摯地道:「是的,小弟天生不擅與人應酬。」

  徐少龍道:「舍妹也常常說我朋友太少,可是如果是話不投機之人,如何能結交下去呢?」

  沈恆完全表示同意,道:「是的,是的,小弟寧可作孤鶴獨唳,也不與駑駘同群。」他停歇一下,問道:「楊兄是在鎮江久居?抑是路過?」

  徐少龍道:「敝兄妹原住南京,到此處只是探親小住而已。」

  沈恆眼中頓時現出失望之色,道:「這樣說來,小弟與楊兄也只能作浮萍之聚。」

  徐少龍道:「沈兄若是長居此地,小弟自當時時來訪。」

  沈恆搖搖頭,還未開口,門外傳來沈如菁的聲音,道:「大哥,那一罐雨前茶找不到了。」人隨聲進,手中捧著茶盅,含笑盈盈,送到徐少龍跟前。

  徐少龍連連道謝,發現她的目光,很大膽地注視自己,連她的笑容,也有著大膽的味道。但這種「大膽」,與那些淫娃蕩婦截然不同,完全沒有挑逗或不軌的意味。徐少龍覺得很奇怪,潛心推究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如菁站在她哥哥身邊,一面打量徐少龍,一面道:「楊先生可是本地人氏?」這個問題,沈恆已經問過了。但沈如菁當時不在,是以她多問一次,並不稀奇。

  但徐少龍卻忖道:「這對兄妹,都問到這一事,可見得他們對此甚為重視,如若不然,她盡可以問些別的。即使問到這一方面,亦可以問我住在哪一條街上,家中有什麼人等等,由此可知其中必有原故。」

  他回答之後,發現她似乎有點安心的意味。是以甚感興趣,但卻決定不必打草驚蛇,便說了一些別的閒話。

  雙方不久都弄清楚了對方家中的人數情形,徐少龍方面,則是依照五旗幫給他的身份掩護而描述自己。至於這沈家兄妹,人口也很簡單,後面尚有一位老母親,一名僕婦。

  據沈如菁說,他們準備遷往京師,依靠舅氏,因為她的父親剛剛去世,目下寄住僧舍,是因為路過此地,因與本寺住持有舊,此寺要為她亡父做一場法事,而他們貪圖清靜方便,所以暫時住在這兒。

  這話乍聽倒也合情合理,可是徐少龍是何許人物,一聽而知大有漏洞。單說寺廟的規矩,就不會讓他們一家居住了。何況據她說亡父一向經商,可是她與沈恆的談吐風度,都有貴家習氣,一望而知是出身官宦門第無疑。總之,這沈家的情況含有神秘意味,謊話也說得不高明。不過徐少龍費了不少心機,也猜不出頭緒來。

  他很喜歡沈恆文雅高貴的風度,此外,他自己也不瞞騙自己,那個娉婷美貌的沈如菁,也很吸引他。因此,當他辭別之後,到了大殿,卻沒有立刻離開。他表面上拈香禮佛,貌甚誠敬,但其實卻施展出他的江湖門道,細心觀察。果然發現有一個老家人,似是在暗中窺看他的動靜。

  他離開寺廟後,確定沒有人跟蹤自己,便放開大步,直奔繁鬧市街。這時他露出江湖本色,在一家規模最大的妓院中,飲酒調笑,當晚就留宿在這家妓院內。二更時分,他把身邊女人的穴道點住,悄悄起身,施展開夜行術,一路上縱高竄低,不久已到了開元寺。

  這所寺廟內,除了殿堂上還有燈火之處,都一片黑暗靜寂。徐少龍毫不遲疑,一逕閃入後進的院落內。他的行動非常小心,因為當他入寺之際,已發現有人潛伏在黑暗中,似乎是本寺派出的崗哨。果然在寺內,也發現一個暗樁。

  徐少龍不但毫不困難就避過這名「暗樁」的耳目,同時也肯定必是寺中派出的僧侶,擔負這個任務。這是因為這個暗樁,雖得地形之利,但不善加利用,犯了許多忌諱。以致徐少龍毫不費力就發現他,並且也輕易就避過他的耳目。由此可知必是懂得武功的僧侶,卻極為缺乏江湖經驗。

  他掩到沈恆的書房窗口,聽了一下,竟沒有呼吸聲音,因此得知房內無人居住。

  徐少龍心內狐疑,忖道:「後面不過是一間屋子,只有兩個房間,沈恆既有母妹,尚有僕婦,只不知他睡在何處?以常情而論,斷無捨去這間大好書房,反而與母妹同寢一室之理?」

  他看看天色,只不過二更過一點,心知時間尚早,便暫時縮在院子角落中,耐住性子,等著可有事故發生?

  要知此寺既然派出僧侶,在寺內外設樁,那一定是有所防範,斷不會無緣無故,白白設防的。

  不過徐少龍也不抱太多的希望,因為他從伏樁的情形看得出,此一措施,一定已有了相當時間,並不是今晚才這樣的。因是之故,輪值守望的僧侶,由於多日無事,所以生出疏懈之心。是故他今晚如看不到任何事故,亦不奇怪。但反過來說,發生了事故,也是屬於意料之中的情況。

  他等了好一陣,突然感到有異,連忙轉目四望。目光轉到那道通往禪院的門戶,也就是他本來想去拜訪的枯木老禪師所居之處,此門早先緊緊閉上,如今已經打開了一半,依稀有個人影,站在門口。「推門」和「人現」兩種行動,都沒有絲毫聲息。錯非徐少龍的感覺,已經訓練得靈敏無匹,那是絕對不會感到有異。如此自然也不會轉眼望去了。

  他的夜眼發揮最大的效用,在一片暗淡中,看清楚那個站在門口之人,身穿黑袍,頭面上也罩著黑布。因此他不但無法看見此人面貌,連此人是肥是瘦,也弄不清楚。

  徐少龍一面窺看此人的行動,一面在心中盤算道:「此人從禪院內,拔閂開門而出,顯然是寺內之人才對。如是外敵,自然不肯多費手腳,徑直躍過牆頭就是了。」

  這時那人宛如鬼魅般閃出來,腳下毫無聲息。

  徐少龍繼續想道:「但假如他是寺內之人,則他何必把頭面掩住?如果他是枯木禪師,更不會如此。因為一則他出身少林,乃是堂堂門派,不須畏懼掩飾。二則他道法高隆,大有身份,豈肯做這等鬼祟神秘之事?」

  這時徐少龍不但屏住呼吸,甚至連身形也縮小了許多,蹲伏在角落中,錯非走到切近,斷難發現。雖然如此,徐少龍仍然極為謹慎,連眼睛也給閉上,免得眼珠反射光線,而致敗露了行藏。

  ▼第三十二章 我見猶憐

  他側耳傾聽著,過了好一陣,居然聽不到絲毫聲息。這一來,反而陷入被動的形勢中。

  因為一來那個黑衣人既可能已經走開,亦可能尚在原地,究竟如何,徐少龍非睜眼看過,沒法知道。二來他睜眼的話,對方可能正望向他這邊,因而看見了他眼珠的光芒,亦可能已躍上牆頭,暗中監視此院。

  既然有這許多的可能而又不可知的情況,所以說徐少龍已陷入「被動」的態勢中,使他大感不值。他終是十分沉潛穩健之人,竟能忍耐著陣陣的不安,硬是不睜開雙眼。

  又過了一陣,他聽到一陣極低微的衣袂掠風之聲,乃是往後面去了,趕緊睜眼,院中人影已杳。從風聲聽到的方向,這個黑衣人乃是躍入後院,亦即是沈恆的母妹所居的那一進,徐少龍馬上站起來,輕輕一躍,落在書齋窗下。由於他知悉地形,又曉得書齋內無人,因此他決定採取這條路徑。當下小心而又技巧地把窗子拉開,竄入書房。這些動作,不但沒有絲毫聲響,同時還沒有忘記順手把窗戶掩好。

  且喜書房內當真沒有人,他躡足走到門邊,先查聽一下,外面全無聲息,當下又輕輕托住木門,緩緩推開。門外便是走廊,他悄悄行去,才走了四步,突然不知何處,傳來一聲清脆悅耳的磬聲,在這寂靜的夜晚,特別傳得遠。

  徐少龍第一個念頭是:這一聲磬聲,必是本寺伏樁告警。因此他不假思索的躍退數步,隱回書房之內。

  他才退入書房,一轉眼間,房門又開了。一道人影,宛如閃電般躍到窗邊,俯低身子,向外窺看。倉卒之間,連徐少龍這等眼力,也未能在這漆黑的書房中,看出那條人影,究竟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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