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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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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時分,皇甫維跌跌撞撞地走了不少路。他身體上越是痛苦,求生的意志越發堅強,並且一再向自己保證不久以後,必到少林寺去報卻此仇。他把一身狠勁都用出來,一步也不停地走到一座山坳之內,只見四面都是巉巉石壁,洞穴甚多。 夕陽已隱在山後,暮色四合,他望望那些洞穴,心中暗喜,奮起餘勇,找到一個內寬外窄的石洞,鑽進去之後,先服下幾粒丹藥,提住那口斷斷續續的真元之氣,然後盤膝跌坐,靜心運功。 到他睜開眼睛之時,望望洞外,仍然是一片暗暮。但覺傷勢已好轉不少,背上的硬傷已好了十之七八,腹中饑腸雷鳴。他暗暗冷笑一下,想道:「我總算死不了,而且想不到我運功入定了一日一夜,老禿驢居然沒有搜到這裏。」尋思之際,一面探手入囊,又取出幾粒丹藥吞下,立時饑餓全消,精神更為振奮。 他出洞活動了一下,自覺已好了十之四五,便又回到洞中,繼續用功。一日一夜之後,他再次睜開眼睛,在暮途中出去活動一下,忽然發覺這一晝夜工夫,傷勢只進步了一點,幾乎連以前的一成也及不上。 他心中大大不服氣,便回到洞中打坐運功,又是一晝夜過去,試一運氣活動,雖然傷勢已無妨礙,但勁力只在平常的五六成之間。經過這兩晝夜的白費氣力之後,使他不得不承認這種事實,當下迫著自己先把復仇之念放開。 他又回到洞中打坐,直到天亮,走出去辨認一下方向,便向東南方走去。走到下午,仍然在群山疊嶺之內,而且山勢越來越險惡難測。他好幾次故意到附近最高的山頂之上,意欲辨清方向地勢。誰知一山還有一山高,總是還有更高的山嶺橫亙四周,根本無法找到出山的道路。 但皇甫維毫不氣餒,又認定一座陡峭危立的山峰,手足並用地攀上去。這座山峰委實險峻,好幾次都無路可走。皇甫維一來身懷武功,二來立下決心之後,堅忍不移。被他轉來轉去,倒底想出法子,飛渡天險。 夕照斜暉中他已翻上峰頂,放眼一瞥,但見這峰頂竟是一塊畝許大的石坪,在石坪中心有塊房屋般高大的岩石,傲然屹立。他回身略略瀏覽一下,但見眾山均在腳下,不禁想仰天長嘯一聲。 峰頂上罡風凜冽,勁厲異常,一大團一大團的雲氣不時漫淹拂過峰頂。皇甫維突然間凝神而聽,果然一陣營營之聲送入耳中。 「這就奇了!」他訝然想道:「在這猿鳥不到的千仞峰頂之上,難道還有蚊蠅之類?這些飛蟲竟能抵禦勁烈罡風麼?」他越是留心傾聽,越是肯定營營之聲,乃是成群的蒼蠅飛動時的聲音。 他循聲望去,查出那陣蠅飛之聲乃是從石坪中心的巨岩附近發出來,當下緩步走過去,心中不無戒懼之心。假如乃是一群蒼蠅,倒也罷了。如果是一群巨大的毒蜂,可就不能等閒視之。 走到近處,但覺營營之聲更為響亮。他慢慢沿著巨岩繞過去,只見巨岩的一面平滑得有如一堵高牆,在當中處另有一塊一丈見方的岩石,恰恰處落在巨岩前兩尺的位置,生似一座擋在門外的巨大屏風似的。這塊屏風大石對正之處,果真有個洞口,那陣營營之聲,正是從洞內發出來。皇甫維一面泛起好奇之心,同時也恍然大悟。 原來那陣營營蠅飛之聲,既不是在空曠當風之處,便不十分令人驚異。不過這地方高入雲表,氣候寒冷,居然尚有蒼蠅,仍然不免發人訝異。 他側著身軀從洞的石壁與屏風石之間閃入去,探頭向石洞內一望,只見那石洞約有兩丈方圓,甚是寬敞明淨。山頂上的罡風雖然勁厲,卻因洞門外有那塊屏風大石,恰好把風勢擋住。洞內反而甚是和暖。 他略略一瞥,便大吃一驚,原來洞內有床有几,床腳壁下還堆放著幾個大蔴袋,袋中均盛著東西。這些不說,那石床上居然有個人靜臥不動,面向著洞壁,因此沒有法子瞧見他的面貌。 在那人身上,一大群蒼蠅上下飛繞,發出吵耳的營營聲。 石床上的人似乎已習慣了蒼蠅群的侵擾,理也不理。皇甫維起初疑惑那人已經死掉,故此任得蒼蠅聚集頭面而及全身。可是定睛一看,那人分明尚有呼吸,身軀猶自微微起伏。 皇甫維正在疑惑之際,鼻端忽然嗅到一股腐爛噁心的氣味,趕緊閉住呼吸,皺眉尋思。這時他肯定這股噁心臭味,必是從那人身上發出,正因此故,才會引來那群蒼蠅。 那群蒼蠅突然分出七八隻,向他飛來。皇甫維心中充滿厭惡之情,忍不住躍入洞去鐵掌連劈帶拂,轉眼間把那群蒼蠅完全驅出洞外。那些飛蠅一出到外面,吃罡風一刮,完全失去影蹤。 洞內忽然沉寂下來,皇甫維一直閉住呼吸,因此只聽到那人低沉粗濁的呼吸聲。 那人似是感到蒼蠅消失得奇怪,緩緩轉過身子。皇甫維一看之下,幾乎要嘔,肚子裏難受之極。只見那人整個面龐完全潰爛,血膿弄成一片,鼻子嘴唇和眼眉都沒有了,只賸下一對眼睛,卻也堆滿了黃白色的眼屎。他的身體上倒沒有腐爛,雙手完好無事,但雙膝以下的褲管因已撕掉,露出來的脛骨以迄腳尖,全都佈滿乾血和臭膿,有些地方已見到骨頭。 皇甫維極力忍住那陣難過欲嘔之感,大聲道:「喂,你可看得見我?」 那人眼睛一眨,身軀動一下,似是要掙扎起身。但忽又停止動作,從喉嚨中發出一陣模糊不清的聲音。 皇甫維又道:「你說什麼?我聽不見……」他不但聽不出那人說話,而且因那人已沒有了五官,故此連一點表情也看不出來。 那人眼睛眨了幾下,驀然閉住,動也不動,若不是胸腹之間尚在起伏,真以為他已經死掉。 皇甫維突然舉起手掌,運功聚力,心想如果自己處於他這種悲慘可怖的境地,毋寧立刻死掉。因此這刻最妥當的處置,就是一掌把他劈死。 他正要出手,那人驀然又睜開眼睛,這一次眼中現出奕奕神采,似乎突然間已經好轉很多。皇甫維只好垂下手掌,朗聲問道:「我能幫你什麼忙麼?」 那人點點頭,緩慢地抬手探入胸前衣服之內,取出一個玉盒,顫巍巍地遞給他。 皇甫維見他那副形狀,早已作嘔,當真不敢伸手去接他那個玉盒。 那人眼睛眨了兩下,突然流露出懇求的意思。皇甫維怔了一陣,心想此人眼看已遭受那天下間奇慘的遭遇,自己不能救他,心中已經有點難過,豈還能連一個玉盒都不敢接過來?他心中一陣激動,便不顧一切,上前伸手把玉盒接過,大聲道:「你可是要我替你把這玉盒送給誰麼?」 那人吃力地點點頭。皇甫維又問道:「送給誰呢?」 那人已閉上眼睛,隔了一陣,突然深深吸一口氣,身形暴漲,跟著一挺身,已坐起在床上。 皇甫維大為驚詫,心想這人在目下這般奇慘的情況之下,尚有這等驚世駭俗的功力,若然是平時,總可以列入武林前幾名的高手以內。 正在轉念之際,陡見那人身軀一震,喉頭略略有聲,皇甫維不暇思索,突然一掌輕輕拍去,掌勢拍向那人後背的「命門穴」上,相隔尚有尺許,便收回掌勢。 那人低吼了一聲,腰肢忽然能夠挺直,轉目向皇甫維望一下,點了點頭,似是道謝之意。須知皇甫維這一掌乃是內家中絕頂功夫,恰好在對方真氣欲斷未斷之際,運掌力逼入他要穴之內,助他真氣接上。要不然那人極可能因這口氣提不住,當場斃命。 只見那人似是不願浪費時間,伸出右手,用食指上長達一寸的指甲劃在石床上,砉砉有聲。 皇甫維向石床上瞧去,只見那人的指甲在石上劃出痕跡,竟然是在寫字。 那人寫道:「十日後即五年期滿,請速送與鬼醫……」 皇甫維心中甚覺不解,暗想這人危在旦夕,處境悲慘可怖,任何人處於這種境地,應該只設法救自己一命,但他還殷殷要託人把玉盒送與那「鬼醫」,這種舉動用心,真令人大惑不解。 那人已繼續寫道:「你貴姓大名?」 皇甫維大聲道:「區區複姓皇甫,單名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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