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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忽然一陣密如驟雨的馬蹄聲,傳入耳中,瞬息間,已在前面六七丈處出現,裴淳吃了一驚,心想此馬如此之快,除了胭脂寶馬之外,恐難再有。目光到處,正是那匹胭脂馬,馬背上坐著一個枯瘦老者,竟是朴國舅麾下高麗國高手金元山。

  裴淳記得這胭脂馬極是通靈,決不肯任由別人騎坐驅策,這金元山不知用甚麼法子,居然擒住了此馬,並且指揮如意,不禁驚訝得停住腳步。

  金元山怪笑一聲,叫道:「裴淳,這馬你要不要!」接著一抖韁繩,胭脂寶馬希聿聿嘶一聲,在原地人立起來,連轉七八個圈子,但擋不住金元山精良騎術以及內力壓制,只好拚命向山坡上馳去,晃眼間繞過山腰,到了那片危峰之上。

  裴淳一來不能捨下那胭脂馬,二來病僧等人尚在危崖上的巖洞之內,於是迅快縱上崖去,只見金元山騎在胭脂馬背上,面含冷笑,眼中露出森森殺機。裴淳大是不懂得這些人為何一個個都這麼兇狠殘酷,好像視殺人為賞心樂事一般!

  正在想時,金元山取出一條繩子,打個活結,把這一端丟在地上。胭脂寶馬乖乖地上前兩步,前面雙腿一齊踏入活結圈中。金元山收緊活結,這才飄身下馬,迅快把胭脂馬前腳縛牢。

  接著轉回頭望住裴淳,道:「你見到步嵩、馬延兩位沒有?」

  裴淳點點頭,金元山又道:「他們到何處去了?」裴淳正要回答,忽見一朵紅雲飛墜地上,現出一個身量高大,頭如笆斗的紅衣喇嘛。

  裴淳見他來勢雖是十分急驟迅速,但聲響極是低微,這等輕功見所未見,心中暗暗佩服。

  札特大喇嘛雙目如電,上上下下地打量裴淳一番,才說道:「裴施主衣冠不整,蓬頭垢面的僕僕於道路之上,大有墨家『摩頂放踵』之概……」

  裴淳肅然道:「在下平生極是敬慕墨家之學……」

  札特大喇嘛微微一笑,道:「洒家素來少有涉獵諸子百家之學,但彷彿還記得墨子非樂,後人有駁他的說:昔者諸侯倦於聽治,息於鐘鼓之樂……農夫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息於瓴罐之樂。今夫子曰:『聖王不為樂』,此譬之猶馬駕而不稅,弓張而不弛,無乃非有血氣者之所不能重邪?從這一段反駁之論,可知墨子非樂之說,實是不當!」

  這位大喇嘛口若懸河,言詞便給,這番話意思雖然只是指責墨子的「非樂」主張不對,但只須尋到一個缺口,就足以使人聯想到墨子整個學說主張不大妥當。

  墨子名翟,是戰國時代魯國人,主張兼愛、非攻、節用、非樂、節葬、非命等學說。一生推廣和實行他的主張,最注重「實行」二字。認為單單高談仁義道德這些動聽的名詞,不等如是仁義道德之人,必須身體力行。換句話說,單單知道幾個好聽的名詞,算不得是「真知識」。能夠應用這些觀念,才算是「真知識」。

  儒家講究「動機」,這動機就是良知,要人本著自己的良知去做,不大講究怎樣做。墨子則注重如何做,並認為做出來之後才能算數。

  墨子自己曾做譬喻:瞎子也知道白和黑的名詞,但將一白物和一黑物放在一起,要他選取,瞎子便無法分辨。所以說瞎子不知白黑,不是說他不知白和黑的名詞,而是他不能分辨白黑之意。好比現在的君子們講論「仁」之道,雖是大禹和成湯也不過如是。但將仁與不仁放在一起,教他們選擇,便分辨不出仁與不仁。故此說他們不知仁,並不是說他們不知仁這個名詞,而是說他們不能分辨仁與不仁之意。

  從他這番理論,可以窺見墨子的真意。

  ▼第十三章 神火煉魂

  那大喇嘛舉出後人非難墨子的言論,指責墨子認為音樂無用的主張不對。墨子一生都苦行救世,性有所偏,認為音樂一費錢財,二不能救百姓的貧苦,三不能保護國家,四使人變成奢侈的習慣,所以有非樂的主張。札特喇嘛所舉的後人理論,則說音樂可以使人鬆弛工作後緊張的情緒,所以不能說音樂無用。

  裴淳面色十分嚴肅,背負起雙手,流露出一派悠然深思的姿態,緩緩道:「大喇嘛說得有理,但墨子生當戰國之際,急於救世救人,故此對於儒家的繁文縟禮,以及無補時世的音樂,極是不喜,乃有非樂之說,這一點大喇嘛想必也明白的。」

  札特見他氣度淵深,言語從容,立論之時,沉穩實在,步步為營,不覺大吃一驚,忖道:「洒家平生見識過無數碩儒名士,但談論之際,卻沒有一人具有他這等氣度,更無一人能如他一般,能使洒家怦然心動的。」

  裴淳又徐徐道:「墨子堅主兼愛,認為天欲人之相愛相利,不欲人之相惡相賊。佛門弟子自然贊同此說,這倒不消說得,連莊子也稱讚說:墨子真天下之好也。收求之而不可得也,雖枯槁不捨也,才士也夫。孟子評曰:黑子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這些想必大師也明白的!」

  札特擺擺手,道:「咱們不須再談墨子啦,洒家一向極是佩服這位古聖,剛才雖是舉出後人言論,其實不是真心低估他的學說。」

  裴淳大喜道:「大師這等見地,適足顯見高明,在下衷心佩服!」他頓時恢復了平時淳樸的樣子,教人瞧了真不能相信,他就是早先讜論佛議的那個人。

  札特自然不曉得,他負手深思的態度,乃是學自他師父趙雲坡,而裴淳一生讀書不多!

  涉獵不廣,單單研攻過古代儒、道、墨等數家的思想學說,加以性之所近,因此根基反而十分扎實。一旦論及這些思想學說的問題,那就正好合他胃口,反之,若是論及詩、詞、歌、賦,或是經濟之學,他就毫無插口餘地了。

  至於札特喇嘛自行認錯,表露真心之舉,也不是常人可及。大凡稍有聰明才學之士,一旦辯論起來,往往自知說錯了,也不肯承認,多半強辯到底。札特雖不是大智大慧之人,但他精通密宗「對扎之學」,受過極嚴格的辯論方法訓練,任何論題只要三言兩語,便知勝敗,所以養成了能夠認輸的精神,裴淳最佩服的正是這一點。

  金元山突然陰聲一笑,說道:「大喇嘛何必跟這等村野小子多費唇舌,失了身份。裴淳,你既是見過步、馬兩位,他們現下在甚麼地方?」

  裴淳想起少林病僧和胡二麻子都在洞內,若是說了出來,第一個胡二麻子就得死在這些人手底,第二是少林病僧只怕也不大妥當。他平生不會打誑,便搖搖頭,不言不語。金元山喝道:「你說不說?」聲音甚是森冷,大有裴淳若是敢說個不字,便取他性命之意。

  裴淳仍然搖頭,金元山雙袖在身上一拂,已經用極巧妙的手法,取出四五種獨門火器,他一則手法巧妙,二則有雙袖掩護,故此除深悉底蘊之人,絕難瞧出他已經伺機而動,隨時可施辣手。

  金元山的火器天下無雙,若是突施毒手,縱是一流高手,也不易逃得性命,裴淳則更不用說了,因此他再度搖頭不語之際,便是性命交關之時,金元山冷森森地哼了一聲,雙肩微聳,運足功力,正要出手。

  忽聽札特大喇嘛問道:「裴施主敢是不曉得他們下落,故此搖頭?」金元山聽了一怔,心想這話有理,他若是不知,怎生回答得出,當即散去運聚的功力。

  裴淳默然半晌,才道:「在下知道他們兩位現下在甚麼地方,但恕我不能奉告!」

  金元山惱得一跺腳,立即提功聚力。札特見他雙肩微聳,便知他作何打算,這札特大喇嘛甚是看重裴淳,剛剛已經暗中救了他,這一回見金元山又要發難,濃黑長眉一挑,再度暗助裴淳。

  裴淳一點也不知道禍迫眉睫,卻見札特大喇嘛陡然間大袖一揚,一陣潛力湧到,登時把他震退三步。金元山慢了一線出手,眼見裴淳已被札特震退,便又散去功力,中止出手之念。

  札特大喇嘛沉聲道:「若不是國舅爺要你去辦的事尚未交差,洒家這一袖就要了你的性命!」

  金元山聽了這話,不覺暗笑自己糊塗,幸而札特早了一點出手,否則裴淳燒死當場,豈不誤了朴國舅的大事?

  當下厲聲接口道:「老夫自有手段,教你非說不可!」

  裴淳聽了這話,好生不服,自念話在我肚子中,我若不說,你有甚麼法子?但只是微微一笑,不去駁他。

  札特大喇嘛又道:「十日之限,裴施主當必記得,萬勿誤了此限,以致累人累己。」

  裴淳道:「在下已經會過步、馬兩位,把梁藥王礙於向魔影子辛無痕老前輩立過重誓,所以不敢出手救人之事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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