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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杜丽春虽然全身赤裸寸缕不存,而李跛子也压伏她身上,不过谁也看不见他们正在干甚么?因为他们身上还有一张薄被覆盖着。不过只要是超过了“儿童不宜”年龄的人,大概都猜想得出一男一女以这种姿势躲在被子下面,将会有些甚么活动正在进行。

  何况房间内灯烛忽然大亮,竟然不是李跛子和也不是那美丽女人杜丽春做的。

  使房间忽然光明,也因而使李跛子压伏在杜丽春身上的情景(在薄被里面)给人看见,是由于房间内忽然多出两个男人。

  点灯亮烛的是个黑衣劲装大汉。看他点亮灯火后立刻垂手站在一边的情形,显然身份较低。

  另一个男人年纪很轻,看来一定不会超过廿五岁。他身上一袭浅蓝色细绸长衫,左胁下挟着一口连鞘长剑,面貌五官端正,可以称得上是英俊少年。除了英俊之外,又颇有潇洒味道。

  然而他的眉毛和眼睛,却散射出令人寒颤惊惧的杀气,尤其是被他冷冷盯住的杜丽春,忍不住已簌簌发抖。

  李跛子做了一个卑鄙的动作。那就是他身子忽然从杜丽春身体上滚下,滚的方向是床铺里面,所以距离床口的挟剑少年远了一些。这一点还可以算是人之常情,谁在那种关头肯自动凑近对方呢?

  但他却不应该把杜丽春抱起翻压在自己身上,因为她是人而不是“盾牌”,而且她是“女人”。

  那挟剑少年冷冷道:“李跛子,杜丽春,你们可认得我?”

  杜丽春拚命的摇头。李跛子居然还会回答:“不认得,你是谁?你想干甚么?”

  “我是宋清泉。但我相信你们从没有听过我的名字。”

  “没听过。”李跛子话声还算清晰:“宋少爷,你这样半夜闯入民居,这是犯法的行为,你知不知道?”

  宋清泉道:“我当然知道。横竖已经犯法了,我不妨拔剑杀死你们。死了的人一定不会告诉官府谁是凶手,对不对?”

  李跛子吃吃地道:“对……对极了……”

  杜丽春似乎忽然更为惊恐,道:“你……你只是要杀人?你不是想得到我?”

  她震惧程度大幅度增加实在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一般说来,有人半夜里挟剑闯入卧室,除了“报仇”“劫财”“劫色”之外,还可能有甚么其他动机?

  既然彼此互不相识,报仇这一项就可剔除。如果“劫财”,则多半不必行凶杀人。剩下来就是“劫色”一项。

  以杜丽春的姿首艳色,的确极有资格引来贪淫好色之徒。但如果又不是的话,问题就一定极之严重了,很可能还未弄明白原因之前就已经被杀死了。

  其实若是已经被杀死,则知道或不知道原因又有甚么分别?

  “对,我并不是要你!”宋清泉道:“不过我并不是说你长得不够漂亮,你绝对不是不够吸引力。但可惜你曾经在南京卖笑,而且在秦淮河的萦香舫上。”

  宋清泉的话声倒是相当真诚恳切,一听而知不是假话,可惜目前的真话对杜丽春他们来说,反而不如是谎话更好了!

  由此顺便可以知道,有的谎言却也并不一定不好。古代西哲苏格拉底的正统逻辑学固然指出了这一点,即使是更古老的佛家思想,亦对于人类有时不得不讲些假话(即方便妄语),也认为不算是触犯了五大戒之一的不妄语戒。假如你拿了刀子要割断某人喉咙,但你告诉他没有这个企图,则至少某人在喉管被割断之前,心中惊恐痛苦便没有那么大。但反转过来说,你一直表明非割断他喉咙不可之决心,你猜某人会不会更痛苦呢?

  杜丽春的情形正是如此,连李跛子也强烈感觉到抱住的是一块冰而不是温香软玉的美人。

  不过李跛子还能够开口。他说:“没有任何女孩子愿意鬻身卖笑,除非是环境所迫不得不做。但如果是被环境所迫,她本身便好像没有犯甚么罪也不必负甚么责任了。然则她究竟犯了甚么死罪?”

  宗清泉眼中闪过惊异光芒,道:“你的话绝对不是普通铁匠讲得出的。哼,如果你不是跛了一条腿,我一定认为你就是雷不群。”

  杜丽春身子大大一震,道:“你找他?你找的是雷公子?”

  书中交代,宋清泉提到的那雷不群乃是当年金陵“海龙王”雷傲侯的独生子。雷不群本人日日流连花酒,平生没有仇家,但他老子雷傲侯不但有仇家,而且都是天下武林一等一的脚色。所以雷不群也就等如有了仇家,而且最头痛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仇家。

  当年雷不群时时在秦淮河最著名的萦香舫寻欢买醉,外人得知他这种风流往事不足为奇。但雷公子的风流往事跟那曾在萦香舫红过一阵的杜丽春有甚么关连?宋清泉为何找上她?而且看样子好像要杀死她?莫非凡是认识雷公子,或者凡是跟他要好过的女人,都已犯了死罪?杜丽春忍不住又问出心中这个疑问!

  宋清泉的声音虽然很冷,却也很坦白。答道:“是的,我找的是雷不群。由于你曾经是他的女人,所以你该死,你非死不可!”

  李跛子赶快问道:“宋少爷,那么我呢?”

  “你也一样。”宋清泉回答。

  “连我也得死么?”李跛子大惊之下,一把推开杜丽春,自己直往床里面退缩。大概他已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杜丽春只是个女人而不是盾牌,如果宋清泉的剑够锋利,他的手力气也够的话,他只须一剑就可刺透迭起来的两个人身体。

  不过李跛子这么一缩,床上立刻泄漏满眼春光。只见杜丽春白嫩光滑曲线起伏的裸体,已经完全暴露在明亮灯烛光辉下。

  反而李跛子下身还裹着那张薄被单,只露出已坐起来的上半身。但见他肌肉虬实,甚是壮健有力样子。

  “宋少爷,”李跛子又道:“你这样好像很不公平,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姓甚么的家伙,为甚么连我也要死呢?”

  宋清泉稍稍向前俯身。这样他当然更看得清床上的人,尤其是那具裸露的女体。不过他居然连一眼也不投向那美女裸体,他的眼睛冷如冰雪毫无情感,盯住李跛子面孔,道:“的确有点不公平,但谁教你看见了我?又知道了我的姓名?”

  李跛子抗议道:“是你自己点着灯火,自己说出姓名的呀!我可以赌咒发誓,我绝对不想看见你,也不想知道你是谁!”

  只是现在赌咒发誓好像已没甚么用处。要把一个人看见听见的事从脑子里抹掉,将他杀死大概是世上最好和最稳妥的方法。

  宋清泉仍未出剑,冷冷问道:“你们刚才在干甚么?”

  李跛子虽然觉得对方这个问题滑稽愚蠢兼而有之,却仍然答道:“你以为男人和女人在床上会干甚么?尤其是脱光衣服之后?”

  宋清泉道:“你很有幽默感,但我却是很认真问你。有时候男人女人虽然脱光衣服在床上,却仍然可以研究学问,要不然也可以睡觉,不一定非要干甚么事情不可,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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