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涛(10)_司马翎

一〇

　　▼第三章　一剑光寒

　　桥头右边那家打铁店铺，八块厚木板门扇已经上好。

　　那赤着上膊的李跛子，他是师傅也是老板，直到这时才丢下巨大铁锤伸个懒腰。六七个学徒不但已吃过晚饭，还洗过澡。人人累了一天，都恨不得倒头便睡。但老板兼师傅还没有休息之前，他们当然也只好尽力撑大倦眼，有些还走来走去作出勤奋而不疲倦的样子。天知道这些年轻小伙子心中，竟是暗暗怎样厌恨？以及用了多少粗鄙字眼暗骂这个跛子老板？

　　但话又得说回来。现在还未到初更时分，只不过阴雨天黑得早，而阴雨时节人们心情又会比平时差些，好像干甚么都没有兴趣，所以大家都想早点躲在被窝里而已。假如是好天气，恐怕这些小伙子们还要踏着华灯往城里到处逛逛而不肯睡觉！

　　李跛子穿过店后一条巷子，走入一间屋子。那就是他的家，他虽然跛了一条腿走路时拐呀拐的，但他仍然和一般人一样也有老婆。

　　厅堂和房间的灯烛陡然光亮了许多，使人不容置信的是屋子里等候着李跛子的少妇，竟然极之美丽，除了脸蛋眼睛都很妖冶迷人之外，还有高挺的乳房以及长长的双腿，更增添艳丽魅力。

　　但如果你知道这个美妇就是杜丽春，以前在金陵杭州两个大地方，曾是花国魁首曾经红极一时的人物，你就绝不会奇怪了。

　　但仍然令人奇怪的是：以杜丽春的姿色和身价，怎会喜欢一个跛子？她怎肯舍弃无数王孙公子之追逐？怎肯舍弃了繁华富贵，却跟着一个跛子──铁匠兼老板──隐居于并不宽大漂亮的屋子？

　　在她细心体贴服侍之下，李跛子很快的就洗完澡，洗掉了一头一脸身上手上的煤烟铁屑。

　　不过就算洗完澡之后，李跛子仍然是个跛子。唯一不同的只是他看来好像俊秀年轻了一些。

　　杜丽春好像丝毫不觉得他是残废之人。她嫣然微笑之时，美丽甜蜜得简直是面对着皇帝一样。她说：“你这两天收工似乎比平时早了一点？”

　　李跛子道：“对，我早知道瞒不过你。”

　　杜丽春道：“我喜欢你早些收工。但我又有点担心，因为你这样做必定有原因的。”

　　李跛子道：“没有错，我有原因。可是请你原谅，我暂时不想把原因告诉你。”

　　“没有关系。”她笑得既温柔又可爱了：“我可以不问你，我也绝不会不高兴。”

　　气氛融洽和谐得使人心软神醉。如果世上的女人（最重要是既美丽又有本事的）都像杜丽春这么温柔体贴的话，这世界上的麻烦灾难至少减少了一半还不止！

　　他们轻松愉快地交谈，有时还拉着手甚至拥抱，自然最不可缺少的是美味菜肴和香醇美酒。

　　一切都有了，李跛子看来比王孙公子更有福气也更会享受。假如他仍然不满足的话，那么别的人只怕早就应该跳落粪坑里溺死算了。

　　杜丽春白嫩滑润的面颊，还有香喷喷的味道，轻轻磨擦跛子的面庞。

　　在如此亲蜜旖旎的光景中，杜丽春用轻如蚊叫的声音道：“你好像老是注意着床头那一口雕花木箱？”

　　李跛子也用耳语的声音回答：“那口箱子很小，一定装不下一具尸体。”

　　“那么里面可能装着甚么？”

　　李跛子深深叹口气，把她推开一点，以便看见她的眼睛和表情。他说：“你已经跟了我两年多，这口箱子在床头也放了那么久，但你居然还不知道里面有甚么东西？”

　　杜丽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为甚么要知道？难道我应该知道？”

　　“不，当然你最好不知道。但任何女人如是处于你现在的地位，一定早就知道箱子里有些甚么东西了。”

　　“我不是任何女人。”她说：“我只不过是一个痴心的妓女罢了！我既然曾经是人尽可夫的妓女，就绝对不应该痴心，对不对？”

　　“不，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你究竟是甚么意思？”

　　“箱子里面共分三层。第一层是十二件珠宝玉器，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不论是谁得到了其中一件，必定可以一生富裕！”

　　杜丽春笑一下，道：“这话在你的口中说出来，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诧异。”

　　李跛子也微笑道：“你这种反应使我讲不下去了！你应该表示很惊讶才对！”

　　杜丽春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道：“我们又不是现在才认识，我为甚么要惊讶呢？”

　　李跛子道：“好吧。就算你不为奇珍异宝也不为巨大财富惊讶，但第二层第三层都是可以杀人的，这一下你可以惊讶了吧？”

　　杜丽春摇摇头道：“你可错得太厉害了。你知不知道做过妓女的女人，往往会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你现在还会不会认为那些可以杀人的，还能骇得住我呢？”

　　李跛子苦笑摇头，道：“我不认为能够骇住你。”

　　那个既美丽又像蛇一样的女人，忽然紧紧黏着他贴着他，同时她樱唇热度也告诉了对方，她的情欲已经爆发了。

　　李跛子连手也不必怎样动，杜丽春已经忽然变成刚刚脱外壳的蛇，由头到尾都那么白那么嫩，看来只须用一支小牙签就可以刺透她的身体。

　　同时只要是正常的男人，也一定可以看得出一件事，那就是杜丽春绝不会在乎身体被刺透，她也绝对不会感到痛苦。反而如果没有人对她那样做的话，她才会觉得痛苦。

　　李跛子的上衣忽一声飞出七八尺外。

　　在这种时候任何人也不会分心做其他的事，但李跛子却可以。不过他做的却也是合情合理之事──把房间里的灯烛通通弄熄。

　　庞照的身体虽然像煮熟的大虾，弯曲得有如一只大鱼钩，但他的脑子并没有被任何东西钩住。

　　所以当他眼前一暗看不见任何东西之时，就伸出一只手轻轻扯扯旁边一件衣服的折边。他扯的这件衣服自然不是他自己穿的，故此那件衣服的主人有了反应，用耳语声音道：“干甚么？”

　　“我看没有甚么看头了！”庞照声音也低得使人聚精会神才听见：“这边灯火已灭，如果您老人家还有兴趣，我带你到别处去。”

　　“不必，不必！”那人回答：“这儿很好很精采。”

　　庞照讶道：“您老人家还看得见？”

　　“当然，否则我为甚么还不肯走呢？”

　　“但房间那么黑暗，您真的看得见？”

　　“唉，我自然看不见。但你却忘记了，我常常是用脑子看而不是用眼睛的！”

　　“是的，是的！”庞照连忙承认，接着又叹气道：“唉，唉！我真是连做你徒弟的资格都够不上，我看我还是自动降级为妙！我做你的徒孙大概还勉强可以混一混！”

　　“你说的是。然而黑漆漆的一团，我的脑子也变成乌漆马黑。我只希望能看见一点甚么影子就可以使脑筋开始转动！”

　　房间内忽然灯光乍现，接着灯烛都点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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