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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第二日苏州府人人皆知那总班头韩济杰,替红妓苏妙妙赎了身娶作老婆。

  他们的新居地址也无人不知,甚至许多小孩顽童都联群结队去讨糕饼糖果吃。

  只有知府姜明诚大人,以及鸨母毛三娘知道内里缘由。

  局势外弛内张。韩济杰白天上班,身在府衙,其实却至少有一百多人严密监视着他的住宅。任何面生可疑之人出现于附近,至少要经过二三十个人,用二三十种不同方法测试──当然是不露痕迹的测试──才能过关。

  ***

  夏流经过“赐福坊”回到寓所之时,已经冷汗湿透了衣衫,完全是一副惊魂未定样子。

  所以他看见那壮健丑陋的袁维,不但躺在床上咿咿呀呀大唱小调,手中还抱着一坛绍酒一口一口灌到肚子之时,就不由得加了三分怨怒,几乎连鼻毛也竖起来了。

  袁维面目虽然丑陋,但却不愚蠢。他马上发觉情形不对,跳落床问道:“你的荷包被人摸走了么?”

  他看见夏流摇头,立刻又道:“莫非你吊膀子被人家给逮住?被人家骂了个狗血淋头?”

  夏流瞪他道:“别乱猜,我烦得很。”

  然而袁维躺回床上继续喝酒哼曲之时,夏流到更烦了。不过“赐福坊”的危险情况可万万泄漏不得,否则袁维一知道了,反而会出岔错。

  老实说,夏流对那总班头韩济杰的高度警觉性,也是十分佩服的。这个捕头居然警觉到可能会有危险,所以派出许多人看守住他的家!但有甚么用?谁教他碰上的对手是犯罪天才夏少庭(即夏流)?

  虽然韩济杰的布防严密而又五花八门很多花样,但这等手段只能瞒过愚蠢罪犯。遇到我夏少庭,哼,哼,我总有法子叫你出洋相,叫你叫苦连天。

  他走过去捏住袁维大鼻子,直捏得他哎哎叫出声,才冷冷道:“我问你,如果你已经一身大汗,疲乏得连脚也几乎抬不起来,这时若是那种小妞儿在你面前,你还动得了动不了?”

  是那一种小妞儿没说清楚,不过袁维大概很明白他意思,所以立刻裂嘴而笑,道:“当然动得了,你敢不敢打个赌?”

  “好极了。我们这次稍稍改变计划,我敢用人头担保,今天晚上韩济杰回家,一定恨不得把自己一头撞死!”

  袁维眼睛因兴奋而瞪得很大,却也凶光四射。道:“我希望你不要出错。韩济杰绝对不是好惹的,而我若是落在姓韩的手中,我就算不想供出你也一定不行。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这个人的种种态度行径虽然近乎疯狂,但推情度理之时却条理缜密得很。这是夏流的直接感觉。跟这种人打交道合作,小心翼翼还是不够的。除了事情败露时,会被他出卖而危险外,还有就是将来永远都有把柄在他手中,那时候他要你圆就圆,要你扁就扁,一辈子吃定了你……

  夏流仍然微微而笑,丝毫不泄漏心中的警惕和嫌厌。因为既然他明知袁维会有这种后患,却仍然叫他去做这件案子,自然另有办法另有把握的。由此推论,既然夏流有把握有办法,他何须露诸神色?

  ***

  无锡虽然刚刚发生了离奇命案,曾经轰动全城好一阵子,但现在却只有官门里的捕快们仍然很紧张,居民们以及市面上一切都有如过去日子那样生活,没有丝毫改变。

  外表仍然潇潇洒洒的沈神通,走在大街上时,仍然忍不住对身边的庞照(无锡捕头)说:“你千方百计的把我弄到无锡来,我虽然拗不过你终于来了,但你们的方向很可能错了。”

  “我们?”庞照讶道:“除了我之外还有谁?”

  沈神通道:“当然是彭璧。他给了你甚么指示?”

  “啊,是的,还有彭老总。”庞照连忙承认:“他给我一封密函,说是有些线索显示那疯狂凶手可能再回到无锡做案。他还给我一些连我都不知道的数据,那就是本城除了被害的绿珠之外,还有一个当年杭州红妓杜晓春。这个风韵犹存的美人,一切条件都适合。”

  沈神通脚步放慢,一面思索一面说道:“彭璧既然有些线索,也不能完全不信。我可能已经太老了,所以感觉已没有从前敏锐。”

  庞照立刻反对,道:“你才四十岁,最多四十一二吧?那得言老?”

  “如果我不是太老,为何在无锡走了这一阵,还没有会出事的感觉?”

  庞照只好干笑两声以冲淡对他不利的气氛。老实说他绝对不敢忽视沈神通的“感觉”,因为从前已经有过数不清的例子,证明沈神通的“感觉”比任何迹象任何线索都准确几倍。

  沈神通又道:“同一个凶手,同一性质的案子,极少会在同一地点再发生。这话我记得告诉过你。”

  庞照连连点头。这道理其实就像现代的军事常识──刚刚中了炸弹炮弹的坑洞,必定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任何大炮决不会永远瞄准同样目标不停的发射。而空中飞下来的炸弹,更加不会落在同一地方,此理甚明。所以除非那凶手无可选择(例如不能到别处去),或者故意要这样做之外,他当然不会在同一地点再做同样性质的案子,此理亦甚明。

  沈神通索性停下脚步,还拍拍庞照宽厚结实的肩膀。微笑道:“你愿不愿意听听一个老人的建议呢?这个建议就是我们赶快重新检讨一下,因为彭璧和你的估计都可能已弄错方向。”

  庞照深深叹了口气,道:“师父,请你原谅我,我的确存有私心。我用尽方法把您老人家请到无锡,就是要知道本城还有没有可能发生那种奇怪命案?既然你认为没有,我不但安心了,而且我都已准备好,我马上跟你走,我们非抓到那凶手不可,对不对?”

  沈神通声音很和蔼,甚至可以形容为“偏袒”“护短”等等。他说:“好,我们走。此案若是不破,你的屁股迟早遭殃(从前惯例是上头限期破案,如不能破案,有关的捕快们就要挨打板子)。”

  他抬头望望迷蒙灰黯的天色,雨丝打在脸上令人有清凉醒脑之感。他又道:“这种天气,不管是凶手也好,办案的人也好,能够往甚么地方走呢?我们是办案的人,我们既不愿也不能离开江南。我看凶手大概也差不多,他是不愿以及‘不肯’冒雨跋涉离开江南。除了杭州和苏州之外,你看还有甚么其他的城市更合适的?”

  “好像没有任何城市能比苏州或杭州更合适。”庞照说:“如果我是凶手,在芜湖做完案之后,当然不是到苏州就是到杭州去。”

  沈神通道:“假如这连串命案的动机渗有对付我的因素的话,那么杭州暂时不会有事,所以我们应该立刻赶去苏州。”

  庞照忙道:“一路上的车马舟船全都准备妥当,我们马上走。赶到苏州我担保一点不劳累。”

  “但现在赶去苏州却又可能太迟了点。”沈神通连连摇头,声音变得很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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