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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她不是你们方家的人,为何会在你们家?而且脱得光光的躺在床上?”

  像这类问题表面上好像提得很合理,其实却狗屁不通之至。方忠口里不说,心里却连连大骂。假如知道这女尸是谁,又知道她为何会一丝不挂死在这张床上,当然老早就说出来了。正因为通通都不知道,才希望拿俸禄的衙门捕快赶快侦破呀!

  许义大概也知道自己过火了一点,立刻又道:“至少这个房间是谁的你总该知道吧?他的人呢?有没有把他找来?”

  方忠道:“这儿是敝宅二少爷的房间。二少爷时时喜欢独寝,所以特意布置了这么一个房间。喏,这位就是敝宅二少奶奶。本宅上上下下一共一百二十一人,全由二少奶奶当家。”

  那中年妇人道:“我是方李氏,见过捕头。”

  许义眼睛一瞟,又向床上艳丽女体一瞟,心中叹口气。道:“好呀,你不必讲甚么,我有不明白的事我会问老管家。”

  世上有些事情是虽然明明知道,而最好却是不提起不谈论,以免有伤感情,尤其是男女之间的事。所以许义已经算是很通达人情也很有同情心了。不论换了任何人,家中发生这种怪事,有个赤裸美艳的女人,死在丈夫的独宿房间床上,做妻子的不管怎么说心里也一定极之不是味道。

  既然不想她难堪痛苦,而暂时又不必立刻盘问她,许义就很想这个女人快点走开。原因是这方李氏虽然已有三十多岁(从前卅余岁的女人已经算是中年了),可是她胸部鼓挺,面颊双手皮肤很白嫩,样子也很端正。因此她算得上还能够吸引男人注意的女人,而绝对不是属于不必顾忌──太老或太小那一类女性。

  所以当验尸的仵作们作第二次检验,而这一次必定验得比上次详细得多,这时候有个女人在场当然是有点尴尬的。但方李氏显然绝对不会乖乖自动回避,她甚至有一种赶也不走的坚决态度。

  许义心里很烦闷,觉得这个女人很不懂事。她跟这么多男人在这房间挤个甚么劲呢?现在要验的尸体既不是男性又不是她丈夫,何况这具艳尸外表种种迹象,已显示死前有过性行为,那么验尸之时自然有许多不雅观的景象无疑。她为何竟不识趣不赶快回避?

  假如许义年纪大一点经验丰富一点,他一定沉得住气容忍了她。但他年纪既不大,经验也不丰富,再加上一点好心热肠,所以他向方李氏说:“这儿没有你的事,你且出去。”

  方李氏眼中尽是惊奇诧异之意,同时又好像看见怪物一样上上下下打量许义。

  连许义自己也认为面上或身上,一定有甚么不妥,否则方李氏怎会这样子瞧他?

  当他正要设法检查自己之时,方李氏已经问道:“你叫我出去?”

  许义道:“是呀,你好不好快点出去?”

  方李氏声音透出愤怒:“不好,当然不好。这张床是我丈夫的床,你知不知道?”

  她提起这层关系,许义立刻醒悟,不禁暗吃一惊,知道自己实在是错了。正因为床是她丈夫的,而床上尸体是女性而不是男性,她才更加不肯走更要瞧个明白。她的话再度表明坚定不移的决心。她说:“就算那死女人忽然变成殭尸会走会跳,我也一定不走一定瞧个明白。”

  碰上这种“视死如归”的女人,许义只好耸耸肩头,自认吃了一次小小败仗,不过他也有一手可以小小反击一下。他尽量用平淡声音说:“你既然是当家的人,我提议你找个泥水工修一修瓦顶。你看,那面粉墙已经漏湿了一大片,而这个房间却是你丈夫睡的。”

  ***

  许义脑海中仍然不断出现那个美丽裸女尸体的景象。他不但记得艳尸每一寸肌肤,甚至连她有多少根头发,也几乎数得出来。

  现在已经是深夜。他和手下们都暂歇方家特别拨出的一座跨院内。

  他们住在这儿并不是贪便宜混吃混,更不是偷懒,而是一直忙得人仰马翻,根本没有返回府城的机会。

  中午时忙的是那具艳尸,不久终于查出她姓曾,今年才廿一岁,不过她十六岁时已经是杭州丽春院最红的妓女之一,脱籍从良也已是三年前的事,在妓院中名字是绿珠。

  稍后不久,失踪了的方家二爷终于有了下落而且把他找回来,但回来的不是活人而是尸体,是在十二里外一条河边发现,蓬首赤脚,身上虽有一件长衫,里面却没有内衣裤。就是方二爷尸首使许义等人忙到晚上。

  话说回来,许义纵是曾经再三验过绿珠,故此对她身体特别记得清楚,但既然其后又反复验过方二爷尸首,何以还不能冲淡绿珠的印象?何以脑海中老是浮现那曲线美好的皮肤白嫩女体?

  许义自问虽然也“知好色而慕少艾”,但决计不至于色情狂到念念不忘那具艳尸的程度,所以他心中隐隐觉得有问题,不是他心理有问题,而是有关命案“线索”问题。

  有人轻敲房门,接着推开了门进来。原来是方李氏,手上有个银盘,盘里有一盅不知甚么东西。

  方李氏声音平静却有点嘶哑,自然这是由于她丈夫暴毙,曾经抢天呼地大哭过之故:“盘子里是可以吃的东西,不是血淋淋的人头。我还没有斩下仇人首级的本领。”

  许义苦笑一下道:“我有眼睛,我看得见不是人头。而且你就算能够斩下仇人脑袋,你根本不必送来给我。我猜你只须把人头往乱葬岗一抛就可以了。”

  “你有时候很聪明。我傍晚时忍住心中悲痛,特地为你小心炖了一盅官燕。这是珍贵贡品,普通人很难尝到。但如果我们再提人头的事,我怕你会没有胃口。”

  官燕即是进贡官家的燕窝。方李氏可没有吹牛,在那时候的确是珍品,不像现在那么普遍,至少许义就是连见也没见过。

  许义面上仍然挂着苦笑:“你不必担心我的胃口,我随时随地可以吃得下十斤牛肉。但我却担心这小小一盅珍贵官燕,会使我永远消化不良。”

  但不管他怎么说,这个仍然相当吸引男人的女人,很坚持地使他喝光燕窝。

  烫热清甜的燕窝使许义眼睛里的疲累消失。他也不能不承认道:“的确是好东西,但我记得这种东西好像对肺最有益,也能使女人漂亮。如果我没有记错,我现在似乎不急需补肺也不急需养颜?”

  “那么你急需甚么东西?你虽然忙了一天,但不至于体力不支吧?”

  答案是那就得要看是那一种以及那一方面的体力了,这是许义心中的想法。他的经验告诉他,通常来说年轻女人容易应付得多,像方李氏这种卅来岁的美妇,大概是最难满足最难摆平的。

  而且,像她这种女人,虽然有吸引男人的风姿魅力,但也有端正秀丽的韵味。以这种大家闺秀味道的女人,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在丈夫尸体刚找回来就……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她想达到某一个目的。有些人往往为了达到目的而可以不择手段。

  方李氏的话初步证实了他的猜疑,也使得他的胃部有点不舒服。

  她说:“我希望你能够侦破我丈夫的命案。为了这个原因,你要我怎样都可以。”

  许义开始认为这个女人讲的话有时有点道理,像她说过他“有时候很聪明”,这话背面意思就是“有时候不聪明”。

  如今他最不聪明的是住宿时接受她的安排。别人都是两三个人共享一个房间,但他身为副班头,是领队长官,故此他独自用一个房间。

  一个房间只住一个男人,再闯入一个女人──一个仍然有相当吸引力的女人……

  许义好希望这个房间忽然漏雨,所以他的眼睛赶快向屋顶以及四边墙壁巡视,但结果很令他沮丧,因为四周上下光洁干燥之至,看来不但完全没有漏雨,恐怕最近的将来也绝不会。

  他才深深的叹息一声,却已忽然陷入沉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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