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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四


  钟荃蹶然站起来,深深地瞧她一眼。在这夜色黯黑之中,但觉她除了原来的美丽之外,更多了一种朦胧的美。

  一种从未曾有的情绪奇异地侵袭他,那便是“自卑”。这种陌生奇异的情绪把他整个人淹没,使他觉得呼吸也有点儿艰困。

  歇了片刻,这片刻时间,在这种奇异的沉默中,显然令人觉得非常长久。钟荃忽然想赶快离开她,因为现在他觉得已经够了。

  他曾经和她当面话别,这已经够了!

  也使他再也受不了,他得赶快离开,不管以后的生命将会如何单调乏味,更不管将来心灵上的寂寞是如何难受,但到底已经了结一桩事。

  他道:“那么,我得走了……”

  眼见她似乎在点头,便怅憾地转过身躯。忽然臂膀上被人牵住,他斜眼瞧瞧,发觉那是她雪白美丽的玉手。

  “我最后要告诉你的,便是我们之分手,并不因上一辈或你的忍心,却是因为我……”

  “我忍心?”钟荃忽然回转身,错愣地反问。

  “是的。”她答,但眼光一触着他,身躯禁不住微微一震,改口道:“啊,不,现在我相信你不是忍心,可是我……”

  她幽怨的声音,使得钟荃心里对她非常怜惜起来。

  至于那自卑之感,却因她仅仅几句话的语气声音和态度而完全消灭。

  “你有什么苦衷?”他非常诚恳地问:“可以告诉我么?”

  陆丹一时难以委决,她既想说出内情,以便钟荃了解而减轻自己心上的重担。但她又知这事说将出来,于事实一无所补,而且她也羞于启齿说出这等事。

  “我……我已遭遇了不幸。”她说,却说得断断续续的,显然话说出口时,仍然不断地在犹疑考虑。

  “那是在隐贤山庄发生的。”她不得不解释下去,一面垂下首,避开他那双发出奇异光芒的眼睛:“那时我中了机关埋伏,使用内家真力贯注在剑上,想刺开那近尺厚的钢门。可是只刺开了尺许口子,便因用力过度,真元耗损过甚,因而昏厥……”

  “你……你能将近尺厚的钢门刺穿?”钟荃不觉骇然问道:“那么后来怎样呢?”

  “唉,刺穿钢门又怎样呢?这次剑会,我不参加了。但愿你能够扬威天下……”她稍为歇一下,好像是除了在口中说出这愿望之外,还在心底向上天祈祷,祝他在剑会上技压群雄。

  “当我醒来之后,发觉已躺在长椅上,那血掌尤锋的孙儿尤东霖,站在一旁,便是他将我移到椅上去的。他……万恶的东西!咳,我也不必说下去……”

  钟荃胸中一阵翳痛,也不知是怒火抑是妒火,把他的心烧得隐隐作痛。

  “那么你打算回峨嵋去?”他果真不再询问下面之事。

  “是的。”她简短地回答。

  “好吧,我迟些日子,再往峨嵋找你。”

  “你来找我?现在你要到哪儿去?”她不胜惊讶而又感激地问,虽则她还不敢遽尔肯定,但心里已经明白他这句话中之意,不啻是说即使她已非完璧,也仍然爱她。

  “我去隐贤山庄找那厮。”他忿忿道:“然后我再返峨嵋找你!”

  她已真个确定了他的意思,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最后她道:“你何必来找我呢?那万恶东西已受内伤,我离开那儿,在地道一间囚室里见到华山的薛恨儿妹妹。把她救出来之后,正因她饿了数日没有气力,加之我真元耗伤而怕被庄中之人拦截。忽然发现全庄起火,出来一瞧时,敢情是毒书生顾陵和那位罗老前辈,即是在迷魂谷屋里住的那位前辈,将全庄烧得片瓦不留,方巨和我的小白驴都被她救出在庄外,据说庄中之人,除了妇孺之外,全部给毒书生顾陵杀死了。”

  钟荃怒道:“这厮手底太过黑毒了!我若有机会,必定要再和他拚拚,希望能够为天下除害。”

  语气坚决响亮,正义凛然,陆丹又是微微一震。只因她最不能忘记他的,便是这侠骨义胆。

  “他一见到薛妹妹无恙,高兴得不得了。可是薛妹妹一听他又杀那么多人,便不理他。毒书生顾陵显然非常窘,一方面为了自尊心的问题,似乎不能恳求于她,一方面又似乎因为对薛妹妹太过痴心,故此不能决然离开。我虽真想斗斗他,但那时浑身无力,是以缄口无言。倒是那位罗老前辈忽然打破僵局,将薛妹妹拉过一旁,不知说了些什么话,薛妹妹便来和我道别,说是要跟他们一起走,但到哪儿去,连她也不晓得。于是,我便和巨儿一起回峨嵋。咳,我已万念俱灰,打算以后永远隐迹深山,再也不过问扰攘红尘之事,你不必再来找我。可是,我仍然非常感激你肯再来峨嵋的情意……”

  钟荃坚决地道:“我一定要去峨嵋找你,不管你是否肯见我。但那厮可曾烧死了?”

  陆丹轻轻摇头,道:“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心乱如麻,简直不能想些什么东西。”

  钟荃迅速地决定了,他心中仇恨之火,烧得他再也不能耽延片刻。他道:“现在薛师妹的下落已知,邓师兄便可往华山复命。他是答应过桑姑姑找寻薛师妹的。我则往隐贤山庄去,事完之后,便往峨嵋。”

  他再强调一次。陆丹却在心中想道:“我不能阻止你,但你到峨嵋去,也将找不着我。”

  他回头叫道:“师兄,请你过来……”

  邓小龙和方巨赶快过来,方巨宏亮地叫了钟荃一声。

  钟荃歉然道:“巨儿,你暂时还得跟陆姑娘先返峨嵋,我迟几日便到峨嵋去,你不会生气吧?”

  方巨呵呵笑道:“我爱跟姑娘在一块儿,师兄你过几日一定要来啊!”

  他点点头,随即将薛恨儿下落告知邓小龙,并且将自己的决定也说了。

  邓小龙听他往隐贤山庄找人晦气,心里立刻明白其中必有隐情,但此刻却不便询问。于是,四人分作两拨,这离别的滋味,大有不同。

  首先说那邓小龙,他一见了陆丹,便直想起他失去的镖货,但在这情形之下却又不便询问,只好有点不舍地离开。

  方巨一片浑沌,既知师兄很快会来找他,故此仍然甚是兴奋。

  钟荃满腔说不出的妒恨,这刻心上已无余隙可以容纳其他感情。

  唯有陆丹,这位容貌和武功都称绝天下的少女,星眼里泪光微闪,玉容寂寞。只有她暗中知道,目下这一别,就等如人天永隔。

  她,再也不肯和他再见,不管他的情意是如何真挚,能够容忍她的一切不幸!但她却不能容忍自己的贬值,她不能忍受日后老是觉得不匹配的痛苦!甚至于那“从一而终”的观念,也足以令她极之苦痛,虽则她并非自愿地让别人占有,可是事情既已成为事实,她知道已无从逃避。

  钟荃和邓小龙一径转身向回路走,沿着汉水,走向下游方面。

  他们经过了蛇塘,却没有发现什么。一直走到数里之外,那儿有座村落,村外另有一处人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庄院,可是数幢房子,孤立村外,对比起村中的矮陋房屋,便觉得自有一番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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