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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〇


  其中一个短打单刀的人,厉声叫道:“二老俱已死伤,咱们可不能放过他!”余下四人一闻此言,齐齐怒嘿,立将适才不肯攻击人家背上妇女之心收起。这是因为他们五人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岁数也已经四旬有余,岂能做那毫不光明的勾当?但二老死伤之事,又令他们勾起仇恨和怒火,便不顾一切,同时攻袭此一弱点。

  潘自达岂有不知之理,急得尖叫连声,但见一道乌光如黑龙飞舞,在两棍双刀一叉之中,旋回飞舞。

  转眼间一声惨哼。

  血光迭连崩现,敢情潘自达左肩挨了刀,划开一道口子,热血直冒。

  可是他这一刀并没有白挨,对方也让他一剑扎穿小腹,“蹬蹬蹬”退了四五步,一跤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四般兵器更加如狂风骤雨般攻来,形势危殆之极。

  猛听头上一声清亮鸟鸣,跟着两丈之外,传来银铃也似的声音,道:“喂,你们全给我住手……”可是那四人恍如不闻,依然拚命进扑猛攻。

  潘自达心头猛然大震,脱口“嗳”一声,转眼去瞧来人。

  手底略慢,人家四般兵器可就攻了进来,一支长棍照头砸下,另一枝棍则直挑小腹,那柄单刀和铁叉,却从后面砍刺而至。

  潘自达眼光到处,但见两丈外一株垂柳之下,一个身穿白罗衣的圆脸少女,站在那儿,微风中衣裙轻飘,动人之极,正是他心坎上不能须臾或忘的陆丹。

  他仅须一瞥,便也发现她那迥异常人的娇红面色,更加增多妩媚动人的风韵。

  陆丹昔日在京师曾见过这矮胖丑陋的潘自达一面,此刻仍然认得,见他眼光扫来,便微微一笑。

  那四样兵器已自风声压体,潘自达骤睹心上人的芳容,而且又得她嫣然一笑,立时魂消意乱,已不知身在何处,但觉年来憾恨,在这顷刻之间,全都消失净尽。

  陆丹却“嗳”了一声,身形一动,已到了他身边。

  头顶上清亮震耳般鸢鸣一声,白影疾掠而下。那个以长棍猛砸潘自达头颅的人,立刻撤棍退开数步。敢情那只白鸢雪儿,斜掠而下,疾啄敌眼,迫得他不能不撤棍退开。

  陆丹一双玉手齐起,纤足可也没有闲着,倒踢出来,恰到好处地蹬着直挑潘自达下盘的长棍。一手在这瞬息间抄着铁叉,猛架敌刀,另一手却轻轻推在潘自达身上,将他晨开两步,腾出位置。

  她这一份身手,由开始从两丈以外飞过来,以至于拒敌救人,全在间不容发之际圆满完成,那功力简直已达匪夷所思的境界。尤其是去来飘忽,宛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身法美妙之极。

  那三人惊叱连声,霎时退将开去。

  这时,雪儿已重复飞上天空,不再下扑。于是便变成四人包围住他们两人的局势。

  那四人正待出声喝问,甚且再扑攻上来,猛听数丈之外有人震天价吆喝一声。众人闻声惊顾之时,发声之人已疾如奔马般冲到陆丹旁边,敢情乃是傻大个儿方巨。他身后还跟着那头白驴,颈上一片碧绿,四蹄上数寸处也是碧光耀眼,煞是好看。

  四人一见这傻大个儿以及那根黄澄澄起满紫晕的竹杖,立刻骇然后退,惊疑相顾。

  这正是人的名儿树的影,方巨自从杀死雪山豺人之后,已然名震江湖,谁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陆丹不愿理睬潘自达,却甚是留心地瞧了他背上的红霞几眼,狐疑地沉吟一下。

  方巨道:“姑娘,我们不去砸坍那座大楼么?”

  潘自达尖声应道:“两个老头非死即伤,你们可是找他们晦气?”

  陆丹轻轻在鼻中“嗯”一声,澄澈的美眸陡然一亮,若有所悟地微微点头,原来这时她已想起潘自达背上的女人是谁来。

  当日她夜袭相府之时,便曾约她隔晚在园子中假山处,等候她来救她脱离这冷宫也似的相府。那时候陆丹一身白衣,用白巾蒙住头脸,只露出一对乌溜溜的眼睛。故此后来红霞认不出潘自达竟非那天晚上的白衣人。

  现在,陆丹因红霞的缘故,便又对潘自达多打量一眼,只觉他的样子令人作呕,禁不住秀眉微皱。

  潘自达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不悦背上之人,忽地一闪腰,将她摔在地上,把她摔得“哎”地大叫,竟爬不起来。

  方巨忽然大怒,蓦地冲过来,右掌伸处,“啪”地打潘自达一个大嘴巴。

  陆丹格格一笑,飘飘飞将起来,落在白驴背上。

  那四人围在四下,全都莫名其妙,虽然也为了人家之全不理会他们那种轻视的态度而暗中气恼,却又因那方巨武功之出奇特别而震惊莫名。

  试想潘自达方才本身已伤又背着负累,却也将他们打得不能近身。这个像座小山般的大个儿一伸手,便刮了他一个清脆的大嘴巴,一任潘自达如何闪避,这个嘴巴仍然括得四平八稳。他们四人可真不是人家敌手,不禁全萌退意。

  陆丹道:“你们还不走,瞪着我们干么?”那明亮的眼光,瞥扫过众人面上。

  那四人哼哈作声,哪肯就此退走?事实上他们即使万分愿意撤走,也不好意思真走。

  陆丹俏眼一闪,已明白他们心意,觉得似乎不必太伤他们的自尊。于是向方巨道:“既然两个老头儿已死伤,我们不必再去……喂,你怎么啦?”末后的问话,却是向潘自达说的:“把人家摔成这样子,究竟安的什么心肠?我可认得她是谁呢……”

  潘自达吃惊地低头瞧瞧地上的红霞,只见她趴伏在地上,侧脸枕在手臂之上,眼光黯然失神地凝定在前面的树根上。

  他红着脸颊,心中极为纷乱,也忘了被掴的愤怒。要知他身世凄独,受尽人间冷眼,是以性格非常复杂,感情偏激。正因此故,目下他立刻便了解红霞黯然的眼光,那是一种极端自卑和自怜的混合情绪。只因她如今已是破瓶之身,虽然咎不在她,但事实上究已成为莫补的缺憾。因此她只能黯然无语,连肉体上的疼痛也不愿意做声。

  他记得自己也常常会被这种可怜的情绪所袭击,因而非常痛苦。如今,正是同病相怜,不管他心中曾是多么地苦恋陆丹,这刻也不由得不满心怜惜,猛可收剑弯腰,将红霞抱起来。腿上和左肩上的刀伤,痛得他啮牙一哼,可是他强忍着将她抱起来。

  红霞忽然啜泣起来。

  陆丹似乎也能够了解一点儿这种微妙的感情,忽然同情起他们两人,便道:“你们走吧……”跟着向方巨道:“巨儿你看着他们,若果他们敢动手拦截,你便不须客气!”

  方巨兴奋地应声好,横杖虎视着那四个人,看来他倒是希望人家会拦截,便可表现一下他的神勇。

  潘自达抱着红霞,蹒跚而起,一径走到早先系马之处,解下钟荃那匹最神骏的黄马,小心跨上去。蹄声骤响处,他生像逃避什么似的,径自疾策狂驰而去。

  陆丹没有去管他,回头招呼方巨一声,便自向西南再走,那是回返峨嵋的方向。

  那边的邓小龙抱着钟荃,已扑到江边,雇好一艘小艇,放诸中流,竟不知那潘自达后果如何,更不知陆丹和方巨已返峨嵋,当然也不会去想及薛恨儿之事。唯一系心的,便是不知钟荃的伤势究竟如何。

  还有方才一番鏖战,死伤了不少人,这可是非常重大的血案,不比平常武林寻仇约斗为官家管不着。现在他自家也有伤,钟荃更加危险,万一公门中人追上来,定会被捉将官里去。

  他筋疲力尽地躺在船中,侧边便是钟荃。他忽然想到往昔韩信问路之事,现在他似乎非狠辣一点不可,就像那位淮阴侯般,将指点他路径之人杀掉,以免泄漏行藏。

  那船夫发出吃力的“唔唔”声。邓小龙偷偷瞧着他,那是一张坦直简单的脸孔,浮家泛宅的三四十年光阴,曾经在那面孔上留下太多的风霜痕迹。

  邓小龙对自己摇摇头,想道:“我可干不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大丈夫决不能因一己之生死,而做下一生愧悔之事。可是逆水行舟,的确太慢哪……”

  其实这艘小艇倒是摇得满快的,那船夫正是因邓小龙出手慷慨,已拚尽全身气力溯流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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