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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邓小龙身躯微微一震,轻轻道:“正是她……”

  “唔,”钟荃点点头:“记得当日在华山大悲庵中,师兄你也曾得过她的援助,对么?她倒是顶好的人,而且也很美丽……”

  邓小龙缓缓垂下头,忽然又抬头挺直身躯,装出毫不介意的样子,朗声一笑,道:“师弟别尽谈这个,今日不意得见你无恙归来,正是大大喜事,咱们兄弟理应痛饮庆祝。”

  钟荃也不知如何会那么聪明,脑筋拐个弯,已经猜想到师兄和白莲女尼之间有什么情感纠葛头上去,当下越想越似,不觉愣住。

  邓小龙倒以为这位淳朴的师弟,想念起那位白衣飘举的陆丹姑娘了,便道:“师弟,我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便是那柄‘玄武剑’,已经由秋月大师携来京师,如今放在城外善注禅院的住持大师处。那位大师法名虚本,你拿回之后,便可以静心练剑,明年中秋之夕……”下面的话,没有再说出来。

  钟荃得知这个消息,心中甚喜,忙道:“那好极了,我这就去拿回来。”

  邓小龙道:“愚兄反正没事,这就带你同去参谒虚本大师。愚兄也未见过这位大师,想来定然又是一位身负秘艺的得道高僧。”

  两人坐言起行,立刻走出门去,他们一直走到大门,也碰不到一个人。钟荃愤慨地“哼”了一声。

  邓小龙讶然瞅他一眼,问道:“师弟,你怎么啦?”

  “没有什么,小弟只觉得世态炎凉,的确令人灰心。”

  “你的意思……”邓小龙不解地沉吟一下,忽然醒悟,连忙又道:“你敢是瞧见愚兄这里冷冷清清,因此有感而发?噢,既是我猜得不错,却非要分说一下不可。其实局里的弟兄,都极捧愚兄的场,是愚兄实在心灰意冷,决意不再做这一行业,故此硬给解散了!不过,听说本局四位大镖头,仍然分赴各地,努力调查失镖之事……”

  钟荃不觉对自己的轻率面红起来,忖道:“我果真阅历太浅,凡事不能再作深思,幸而是师兄,若换了别人,我这一下愤慨岂不笑话?”

  邓小龙却大声唤了一个人,便是原先给钟荃开门的那个,命他去备马。不一会儿,两匹马都牵到大门外的石阶下。钟荃一见他那匹黄马,神骏如昔,心中甚是高兴,过去摸摸马头。黄马竟像认得故主,长嘶一声。

  两人上马,便一直向南走。出了永定门,转向西南,再走个四五里之远。

  邓小龙举鞭向前面遥指道:“那边一片树林后面,便是善注禅院了。”

  钟荃极目眺望,只见半里外一片树林,却瞧不见有什么寺院。

  “这善注禅院只有十余位僧侣,全是持戒精严的和尚,据说常有数日不见炊烟的事,愚兄可猜想不出那位虚本大师是怎样的一个人。而且他会不会相信我们呢?”

  钟荃茫然地摇摇头。却听他又道:“不过,既然秋月大师这样嘱咐,料不致有什么问题……”

  正是出乎尔,反乎尔。钟荃心中偷笑一下,却没有言语。

  两人绕过一片矮林,转上一条较宽坦的路。只见一个妇人,骑着一匹花驴,迎面而来。

  邓小龙呀一声,滚鞍下马。钟荃一眼瞥清楚那驴背上的人,也自如响斯应,飘身下马。

  两人齐齐拉缰截住那匹花驴去路。驴背上的妇人青巾包头,深灰色的对襟短衫,下面一条玄色布裤,极是朴素。裤脚下面却露出精绣彩色的风头鞋。她在驴背上凝目出神,竟然没有发觉有人拦路。

  邓小龙猛然伸臂拦住钟荃,轻轻道:“师弟且莫造次……”一面说话,一面牵马倒退而行,那双锐利之极的眼光,凝注在她面上。

  钟荃当然不敢多言,跟在后面,只见步行的邓小龙,乃是倒背着身躯,随着驴子不住后退,然而驴背的妇人,仍旧惘然不觉。

  “咳,以天下之大,本来奇事已多,如今更是世界大变,奇事层出不穷。以桑姑姑的一身本领,怎会这样地失魂落魄,连有个大活人拦在驴前也不发觉?”他禁不住极为惊讶地想。

  邓小龙这时开声叫道:“姑姑,您往哪儿去呀?”

  花驴背上的妇人,敢情正是当年震惊江湖的华山木女桑清,这刻一闻邓小龙叫唤声,陡然微微一震,眸子转处,恢复奕奕神光。她失声叫道:“哦,小龙,是你?”一面勒住花驴。

  邓小龙躬身行礼,钟荃也上来叫一声“姑姑”,跟着行个礼。

  邓小龙大声道:“姑姑您往哪儿去?方才小侄还以为姑姑您精神不好,后来又发觉姑姑是有什么心事……”语声中洋溢着真挚的感情,故此一点也不显得这些话太过率直。

  钟荃蓦然对这位师兄似是了解得深了一层,心头感染着那种情绪,也自感动地注视着华山木女桑清。

  她透一口气,就像对极亲近的小辈说话:“唉,是的,我心中很乱很乱。我这是要往京师去,准备斗斗那毒书生顾陵。可是,现在我又不想去了……”

  邓小龙道:“昨天小侄接到消息,说是毒书生顾陵已在西南,身上背着两宗杀人案子哩!姑姑你即使到京师,也找不着。”他顿一下,又道:“但姑姑您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薛师妹可好?她还在华山么?”

  桑清作个手势,意思是要他们上马。两人立刻顺从地跃上马背。

  邓小龙按马不动,轻轻问道:“怎么啦?姑姑,敢是师妹出了纰漏?”

  钟荃心中直在奇怪师兄何以有此一问,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推想得出何以会牵涉上那位怯弱而俏丽的薛恨儿师妹。

  桑清道:“还不是为了她,才使我心乱?这孩子,咳……”她只微微歇一下,立刻又道:“前几天我们一同到了保定府,我因心绪不好,对她稍微发了一点脾气,这孩子便赌气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故此我心里烦乱得很,也不知应该往什么地方找她。”

  邓小龙眼珠一转,道:“姑姑你绝对认为她不会返华山么?”

  桑清沉吟一下,这才坚决地点点头道:“你师妹随我在华山多年,未曾出过华山一步,那寂寞的老地方,她一定不会回去。况且,我若不在华山,屋里又没有剩下吃的,她即使回去,也呆不住。故此我在保定府住了三天,才往京师来。”

  “那么,她该知道你到京师来的用意,对么?”

  钟荃在旁边“哦”一声,邓小龙立刻移眸鼓励地瞧着他,道:“师弟,你的猜想呢?”

  “小弟……小侄想,师妹可能往西南去了。”

  “对,小侄也是这样想。”邓小龙移转眼光,向桑清说。

  钟荃在旁边快活地微笑一下,心中信心陡增。

  “师妹多半得到毒书生顾陵在西南的消息,便自个儿去了。”

  “可是她身上没有盘缠,而且她又怎知毒书生顾陵在西南?”

  “姑姑您有所不知,关于毒书生顾陵的近日行事,江湖上没有人不挂在嘴边的,师妹多半无意间听到了。也许她先到京师,探听明白之后,又折回去。”

  他并不提及没有盘缠之事,但桑清却不放过,道:“照理应该回来找我,可是始终没有消息。我不能不怀疑……哼,若果她胡作乱为,违背师门规条,我……”

  钟荃不觉立时为薛恨儿担忧起来,插口道:“姑姑,您别净往坏处想啊!”

  邓小龙道:“目下当急之务,便是赶紧追踪师妹去处,便可省却许多无谓麻烦。”

  这主意本来甚为普通,但桑清正在心神混乱的情况下,对于这个意见,极为赞许。钟荃因天性淳厚,为薛恨儿着急太甚,也对师兄的主意十分钦佩。

  “小侄们本是要往前面的善注禅院处取回宝剑,姑姑如往西南,正好顺路。”

  她立刻圈回驴头,领先往回路走。

  邓小龙腿上加劲,微微一夹,胯下那马“哗啦啦”撒开铁蹄,追将上去,和桑清并排而走。

  他在马上大声道:“姑姑,您不必心焦,小侄决意陪姑姑走一趟。有小侄同行,关于毒书生顾陵的行踪下落,一定较易查出,也许比师妹还要走得快。”

  桑清“嗯”了一声,眸子里又露出茫然之色。

  邓小龙见她没答腔,便也静默下来,一直走了大半里路,他欲言又止者数次,卒之叫声“姑姑”,然后轻轻道:“小侄前些日子,碰见华山大悲庵的白莲师父……”

  “哦?她下山来了?可是找我?”

  “正是这样,姑姑。白莲师父只因帮助小侄,险些被那潘自达──他是海南剑派的高手──暗算。故此后来一径回山,转托小侄假如得晤姑姑,便转告姑姑说,庵主请姑姑立刻回山。”

  桑清点点头,道:“人总是软不得。我把大悲庵镇山之宝的剑经硬给带走,师姐她果然服软了。”

  邓小龙和钟荃两人都觉察出她的口气甚是软弱,一点也没有言中之意的那种强硬味道,不觉十分诧异。

  “那我得立刻回山去。”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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