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翎 > 剑气千幻录 | 上页 下页
一七二


  ▼第三十七回 杖钟引生机 古寺深沉消旧孽 蛇鸟争灵药 空山咫尺便天涯

  盈盈倩影,眨眼从树梢项消失。钟荃急忙跃下台阶,转过骨塔那边,只见老和尚仍屹立在那儿。

  “她走啦,老方丈,这可真是佛门之幸啊!”

  老方丈无住忍不住大声地诵宣佛号,合十躬身,向钟荃拜谢。

  钟荃连忙分说不关自己的事,然而他又不能一口气将四十年恩怨说出来,更无法说出罗淑英为什么忽然离开的心情。最后他只好道:“那位解救佛门劫难的人,还在那边趺坐呢!”

  老方丈无住惊讶不置,随着钟荃走到那边。钟荃连忙介绍青田和尚的身份,并告诉老方丈说,青田老和尚已经圆寂了。

  当下无住老禅师立刻便要举行葬礼大典,钟荃却因方巨下落未明,径自甩开老和尚,翻屋越殿,疾扑前殿。当他经过钟楼时,却好是钟鸣第一百零八下:“当”的巨响一声,便戛然而止。他的心中立刻觉得似乎是从这世间上了却了一桩大事似的,有点地轻松,也带点空洞的味道。

  撞钟的和尚“蹬蹬”地走下钟楼。钟荃蓦然止步,朗声问道:“大师如何省得拯劫妙音?”

  那和尚痴痴瞧他一眼,并不回答。

  钟荃猛可施展轻功,继续迅疾前奔,心中却忖道:“佛家对于至妙之境,觉得无以言诠,便称‘不可说’。这和尚看似痴痴呆呆,不正是不可说那种微妙之境……”念头掠过,人也到了前殿,纵落殿中看时,哪有方巨踪迹?

  他在殿中团团直转,可也没有发现血迹或尸身,连那根紫檀竹杖也不曾发现。一时之间,把这位淳朴的昆仑高弟想坏了脑袋。

  良久,良久,他茫然地缓缓走出殿去,侧眼一瞥,忽见殿里供着一尊坦腹咧嘴的弥勒佛,冲着他直笑。钟荃皱皱眉头,喃喃道:“你笑什么?我却岂能像你一般无忧无虑地老笑啊?”

  想到这里,那颗心忽然打个转,又想道:“咦,我为什么不能呢?就像刚才那桩大事,关系到整个佛门的劫运,还不是这样渡过了?愁又有什么用呢?”登时心中一阵坦然,径自跨出大雄宝殿。

  当他走出这兴教寺的山门时,心中已决定了自己的行止,那便是暂时不再着意去寻求方巨的下落,直奔京师,最好能在路上碰见方巨,否则也先回去看看究竟陆丹的毒针伤势怎样,是死是活?然后再作计较。

  他果真一径向北京进发,此处暂时按下钟荃的行踪,单表那傻大个儿方巨。他迈开两条飞毛腿,疾奔出寺。寺门向着正南,迎面山峰,依稀隐现在天边空间,那便是著名的终南山了。

  他十分老实地直奔向南,打算到达后绕着山脚跑,直直跑到筋疲力尽而死掉,那就完了。

  他并没有深想“死”对他的意义,心中只有达到一个目的的念头,这目的便是“死”,而且是“筋疲力尽的死”!

  迷迷惘惘中,不觉已奔跑了数十里路,到达了终南山脚。那山麓间仍有散落的人家,大概是山中的樵夫猎户。他三不管地绕着山脚跑起来,由东面开始,即是向左方开始跑。

  那终南山群峦绵迭,少说也有数百里方圆。他硬是往前奔跑,也不知跑了多少里路,但觉身上气力充沛得很,似乎不是一天半天能够跑得完的,于是不满地对自己的体力咕哝起来。

  忽见左方远处有个相当大的市集,许多屋顶上直冒着烟。敢情这刻已将近暮,人家都开始烧晚饭了。

  他迈过一条大路,这条大路直伸入终南山去,而他因为绕山而跑之故,是以径自落荒而去。

  只走了数里路,前面已是极少人迹的茂林丛草。猛可一声极清亮的鸟鸣,引起他的注意,扫目一瞥,只见在他右方前面,一块山石之上,坐着一位白衣姑娘。山石之后,另有一块较高的石头,正好给那位姑娘作为靠背。

  她的眼光呆滞地停在山石侧面不远处,那儿有一个小潭,水清见底,四周全是形状奇怪的石头。潭边的一块丈许大的白石上,长着一株尺许高的绿树。这棵树叶子不多,只有那么几片,而且那叶子甚是细小。可是因为那树不论叶子或枝干,都是一色碧绿,明净可爱,故此非常惹目。

  绿树旁边盘着一条蛇,浑身细鳞,闪动出黄黑色的光。蛇身粗如拇指,却非常长,这时虽盘成一团,但从那高度,已可觉出此蛇特别的长。这刻那黄黑色的怪蛇,正昂首向空,约摸突起两尺左右,那条红得刺眼和特别长的蛇信,不住吞吐,发出可怖的“嘶嘶”之声。

  这条黄黑色的怪蛇,蛇首所向之处,并非向着山石上的白衣姑娘,却是向着空中。

  耳边又听一声特别清亮的鸟鸣,白影乍闪,忽地凌空直坠,直扑那条怪蛇。

  那怪蛇正好偏头向着那棵绿树,那白影便猛可坠泻而下,怪蛇“嘶嘶”一叫,昂头向着白影来路。

  那团白影神速灵敏之极,猛可风向一掠。而那条怪蛇,也是仅仅伺守着那团白影的来势,并不飞噬而起。

  原来那团白影,乃是一只白色的鸟,不但鸣声特异,既清且亮,而且动作神速之极,所采取的路线,甚为乖巧,似乎是早与蛇类有过作战经验。

  方巨眼光一掠,便看清楚了蛇岛正在相争,心中忖道:“哈,那白鸟倒是神骏可爱,我要不是忙着,必定捉牠玩上一会……”可笑这浑人,竟然将赌命之事,称为“忙着”。

  他的眼光又掠过那白衣姑娘,只那么匆匆一瞥,便已驰过山石以及那一泓潭水,但她的印象却鲜明地浮动在他的脑海中。他好像十分清楚地发现这位白衣姑娘,正遭逢着某种痛苦和困难。她的面庞圆圆的,却是圆得可爱之极,给予别人一种天真的印象,然而,可惜的是在天真可爱之中,又蕴含着痛苦和忧虑。

  眨眼间,他已跑得远了,差不多走了十五六里路,他忽然忆起那小潭边的大白石之上,那碧绿的小树,绿色尖顶上似乎有一点红光,就像是缀着一颗红透了的樱桃在上面似的。而那怪蛇正偏首向着那颗红色的小果时,白鸟便急冲而下。

  这刻要是换了别人,早就会知道这一蛇一鸟,闹的是什么把戏。尤其假使是钟荃在此,一见到那位白衣姑娘时,恐怕即使赌下像方巨的约定,也必会为之停步,因为那位白衣姑娘正是峨嵋派的陆丹啊!

  书中交代,这位陆丹姑娘,自从在京师时,为了知道钟荃竟然先舍命救出蝎娘子徐真真,之后才为自己求药,那股醋意,便无法按捺得住。醋海翻波,乃是人间最伤脑筋的事。而且其中情感之夹缠复杂,甚至连当事人也难以说得明白。

  她又因救伤解毒的人已到了,而钟荃还未回来,深恼钟荃太不将她的生死放在心上,于是一怒之下,拿剑便走。那蝎娘子徐真真问她一声,险些儿给她拔剑宰了!然而,她终于恨然地悄悄走了。

  天壤之大,她往哪儿去呢?回峨嵋么?本来很好。

  当日的掌门一叶真人座下大弟子苍松羽士,亲自到洛阳找她,便是请她特地来京师走一遭,为两位峨嵋同门报仇。这两位同门都是死在毒书生顾陵的手中,只因这时峨嵋派要推这位陆丹为第一高手,是以那位大师兄苍松羽士不辞辛劳,特地跑到河南洛阳找她,然而此刻她却不好回去。

  这并非因为败在毒书生顾陵手中,不曾替同门报仇雪恨,因而不回去。却是为了当日一时气忿,将万通镖局价值三十万之巨的红货劫了,其时,她交给那同行的中年人朱修贤觅地埋好,绘了一张藏宝图。只因她乃是奉师父遗命,须赶急送回那本天下无双的剑书,是以先赴西安,而朱修贤说定随后赶到。那时还不知会有大师兄苍松羽士请她进京报仇之事,便和朱修贤约定在洛阳见面,如果不见的话,便再到西安府一遭,她定必在这两处地方。

  可是事情突如其来,等不及朱修贤来,便匆匆上京去了。现在,却是必须先将劫镖之事作一了断,然后才能返峨嵋山去。否则,岂不真个做了强盗?

  是故她一径赶去洛阳,然而,却没有朱修贤的消息。据观中的女道士说,甚至并没有这个人来找过她,反而将那仆人阿福找她而转问钟荃住处之事说了。

  她芳心中一阵激荡,想起了当日在酒楼瞧见钟荃那种仗义挺身,替人负过的侠风。数日来欲将钟荃忘怀的企图,这刻完全失败。她禁不住痴痴地想起钟荃的声音笑貌,一切见面的经过,以及那片刻令人心跳的搂抱。

  早先毒针之伤,虽已痊愈,但到底大伤元气,加之又曾被毒书生顾陵震伤内家真气,这一路上的劳顿,使她顿然像衰弱许多。

  观中的女道士见她面色不好,便担心地劝她休息。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