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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第三十四回 凌跨艰阻神龙再现 苦葬青春石屋长留

  他但觉手缝中又冻又痛,顾不得那水洼异状,连忙挥手一甩。“叮”地微响一声,那珠甩在寺墙上,一下子嵌在缝隙,故此没有掉下。

  方巨捧着手呵了老大一会儿,才暖了过来,这一下可把他搅得意乱神迷,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这小股银泉乃是前文曾经述及的黄河源头五大灵泉之一,名为“万钧灵泉”,比普通的水,重上千倍有多。当年本寺五大尊者中的土尊者,费尽无穷心力,才将这道灵泉,以左右光月头陀遗下的宝物“镇水珠”引入寺中,以浇灌那沙门至宝“紫檀竹”,从而在紫檀竹的节中,汇集水珠,以养活那“九天兰实”。

  方巨无意之中,将“镇水珠”捞了出来,那万钧灵泉,立刻流化地中。他还不知这一下已将本寺数十年培植成林的紫檀竹的养命之源给毁掉了。这时,他已忘记那颗珠的下落,只在回味方才冻痛的滋味,以及那一洼银光闪烁的泉水,忽然消失了的怪异。

  他当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拾杖起来,打算回去睡觉。可是刚才他来时给竹林阻摘得甚为麻烦,便走近寺墙,先将竹杖搁在墙上,然后以双手扳住墙头,用力一跳。一阵大响,他因为双手用力太大,加上脚下用力一纵,整个身体便从墙头翻过,摔在那边墙根之下。

  他一骨碌爬了起来,一点儿没有埋怨这样子翻过墙头,并不划算,反而沾沾自喜地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埃,一手拿起紫檀竹杖,便晃呀晃地向山门那边走。

  约摸走了十五六丈,猛可人影一闪,从墙后一跃而下,身形甚是迅疾。方巨立刻记起早先所见的人影,学艺之心,油然而起,抖丹田大喝道:“呔,小子别走!”声传数里,宛如旱地霹雳。

  那人努力急蹿,霎眼间已出去十余丈地。他心中道:“好小子不肯教我么?这平地上奔跑,我可不怕你哩!”心有所思,嘴唇微动,念念有词地瞪眼睛,蓦地拔腿追赶那人影。

  到他拔腿之时,人家已跑个没影。但方巨乃是死心眼儿,朝着刚才那方向一气追赶,并不会拐弯儿想想,人家会不会往别的方向跑了。他越追越有劲,口中念念有词,一味撒腿狂追。

  刚才的人影,原来是冀南双煞的病金刚杜锟。他当日回头将插在树上的高王剑取回,心中狂怒不息,胡乱杀人。不料平空钻出一个老和尚,手中一枝黄澄澄起满紫色晕圈的竹杖,只那么样当头一杖,便把他打个四脚朝天,宝剑也被夺去。

  病金刚杜锟原本面色甚黄,被那老和尚打跌之时,那老和尚一脚将他踏住,夹手夺去宝剑。他因老和尚脚力极重,四肢瘫软地不能动弹,心中丧气得连眼睛也闭上了。那老和尚见他这个模样,便没有再惩戒他,扬长而去了。

  他爬起来,暗中缀住那老和尚行迹。其后,赶上恶客人金魁和玉郎君李彬时,只见他们也是垂头丧气,却是被萨迦寺章端巴喇嘛给打败了。

  他们一听又是和尚,本劝他别再生事,但病金刚杜锟因为被人家一杖便打翻,输得太以离奇,有点像被外门功夫所制住的感觉,执意要打听一下,顺便也探探宝剑下落。

  他终于探出青田禅师落脚西宁古剎,先参加擒捉蝎娘子徐真真一事,之后,便独个儿换匹快马,重到星宿海西宁古剎,这一来回耽搁,也就费了许多天工夫。这西宁古剎卧虎藏龙,高人异士,也不知多少,只是没有露出本来面目而已。

  他趁夜摸进寺中,猛然一声叱喝,声震屋瓦,入耳惊心,敢情是那傻大个儿的声音。病金刚杜锟这刻没有宝刃在手,岂敢招惹这铜皮铁骨的大个儿?连忙匿伏起来。

  谁料方巨这一叫嚷,把寺中的和尚们都惊动了,不过,却没有一个出来探看,因为傻大个儿往常也是穷嚷怪叫,这刻虽说内容不同,但难保不是本寺的僧侣偶尔上房,给他瞧见而叫嚷?故此四下仍是一片静寂。

  病金刚杜锟虽是火气甚大、胆豪心粗之人,但毕竟久涉江湖,知道最令夜行人戒惧的,便是明明已有响动,但仍没有一点反应的情形。譬如夜盗入屋,发出响声,主人家用力咳嗽,弄出声响,这位仁兄尽可从容离开,不必害怕主人会有什么辣着。但换作屋中寂然无声的,可能那主人已悄悄埋伏,等候驾临而当头一棒。是以病金刚杜锟这刻也是暗自嘀咕,测不透寺中高深。

  匿伏了许久,乍着胆子,径向殿后各院落中窥探。可是全寺灯火皆黑,除了方才经过的大殿,尚有玻璃灯的光亮之外,所有僧人居住的院落,都黯淡无光。

  他一方面猜疑戒惧,一方面又奇怪那大个儿怎会在此?还有那个喇嘛,能够空手将玉郎君李彬的宝剑抢掉,其厉害也是令人咋舌。光是这两人,已足以令人惊心,更何况尚有那最厉害的老和尚?人家只须一杖,便将自己打得四脚朝天,他还会忘记老和尚的厉害么?

  在黑暗中绕来转去,终不敢纵下院子,往各房间窥探。转到一座院子中,只见一列三间房,当中一间灯光外露。他暗中一喜,想道:“好歹也见见人面,否则生像来到鬼域……”

  脚下用力,飞纵到房后的墙头上,只见后窗洞开,那房间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禅榻,摆在窗门左边的墙下。榻上一个和尚,盘膝端坐。骤眼看起来,生像是尊泥塑的佛像。

  他居高临下,瞧不清楚这和尚的样子是不是青田,哪敢造次?在墙头迟疑好久,游目四看,那口高王剑并没有在房中,当下将心一横,涌身作势,正待扑下墙头到窗边细瞧。

  那和尚忽然动一下,朗朗道:“孽障,你满身杀孽,居然敢擅入佛门善地?咄,速去,此处不能容你……”声音清朗,高而不亢,尤其那一声“咄”字,声音如利剑刺入耳中,隐隐生痛。心中不由大吃一惊,因为这正是上乘气功的表征。单凭那和尚这一手,他病金刚杜锟便得甘拜下风了。当时他如受催眠,惶惶然将前纵的势子,改为横跃,迭连疾蹿,一会儿工夫,便从横边跃出寺外。

  冷不防那浑大个儿震山撼岳般大叫一声,本来已经惊惶的病金刚杜锟,更是吓破了胆,慌不迭急奔疾蹿。他转个弯,寻到那匹快马,连忙扬鞭急催,一骑如飞,径在黑夜中狼狈逃离这星海宿西宁古剎。

  方巨奔得高兴,直奔到天色黎明,东方的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色,他扫目四看,哪有半个人影?

  他脚下仍不停,口中念念有词道:“好小子,脚程真快,赶到这儿还未追上,我是追到天边,也非追到你这小子不可。”傻劲一发不可收,到了早晨卯辰之交时,已不知奔出若干里地。脚步渐缓,而且显出有点儿乏劲。

  他虽是天生的飞毛腿,但终是缺乏奔驰长途的训练,是以那口气有点儿不顺,加之肚子饿了,便缓慢下来。

  转出一个山岗,猛然侧面蹄声雷响,狂驰而来,禁不住转眼一瞥。

  只见那边一望是浩远的平野,一骑如飞,正急驰而来。那马速度极快,浑身乌黑油亮,只四蹄处一丛白色长毛,宛如四团雪球似的。

  眨眼之间,那黑马已经到了路边。马背上一个人伏着,双手紧扯着马鬃,两腿夹着马腹。那马速度虽快,仍未曾放尽脚程,只因并非放蹄而驰,却是一蹶一跃,似乎想将背上的人甩下。

  方巨也不禁喝声“好马”,迈步便拦。

  那黑马神速之极,晃眼撞过来。方巨有如一座小山撞路,张臂硬拦。马头铁臂两下一触,方巨也不觉摇晃一下。

  黑马“希聿聿”长嘶一声,吃方巨硬生生撞回数步,人立打个旋转。背上那人冷不防那马前冲之势忽煞,“唿”一声从马背抛下来。

  方巨撒步一冲,伸手把那人衣服抓住。却见那黑马斜蹿出去,连忙撒开大步追赶,竟将那人挟在胁下。

  两下风驰电逐般,眨眼便是数十里路。那黑马神骏无匹,以方巨天生的飞毛腿,这刻又是拚命追逐,却在十余里之时,便远逝无踪,可是方巨乃是有去无返的傻劲,依然挟住那人疾奔。

  那人手脚齐用,将他的身躯搂得结实,生恐冷不防坠在地上受伤。这时马迹已杳,那人虽不用眼,也能听到,大声叫道:“喂,喂,你放下我呀,马都丢了,还追什么……”

  方巨起初因风声拂耳,没有听见,及至那人连叫数声之后,这才猛然发觉胁下的人,连忙停步将他放下。

  那人站立不稳,蹲向地上,歇了好一刻,才站起来,却是个瘦瘦高高的汉子,一身皮制骑士装束,甚是威风。

  方巨四望道:“黑马呢?给跑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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