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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第三十一回 晓风残月 为谁霜露走天涯 剩水余山 自古恩仇起佳丽

  那“含沙射影”毒弹颜色黝黑,在黑夜中电射而出,竟不见丝毫光影。

  青田和尚使的十八路降龙杖法,以天竺秘传之内家真力,专门以敌之力,反逼敌人。是以屡屡砸飞敌人兵器,仍没使敌人虎口受伤。这刻把那根沉重的禅杖使得如神龙搅海,神妙无方,杖风如山,劲烈非常。

  马方回的暗器出手,但见直飞进杖影之中,“啵”地微响,径撞在和尚沉重禅杖之上。这时,青田和尚那十八路降龙杖舞到急处,杖影如山,将老四俞灵罩住,堪堪要将俞灵活生生地压得透不过气。

  俞灵奋勇力拒中,忽然心胆俱寒。这刻他别说反攻青田和尚,即使想设法逃出圈子也不成,而且,敌人杖上的压力这么坚韧沉重,在这顷刻之间,无端端生出毁灭的感觉,那是最令人心灰气沮的感觉。

  他衰竭地刀光骤懈,但觉四下压力如响斯应地随他的松懈而减轻。游目四顾,正好瞧见马方回的毒弹“含沙射影”疾射而至。

  俞灵大惊,狂叫一声。那粒名震天下的“含沙射影”,已急如电闪般碰向青田和尚禅杖之上。“啵”地微响,毒弹禅杖急激一撞,俞灵立刻运气封闭七窍,连眼睛也闭上了。

  却听马方回那边急叱连声,睁眼看时,只见马方回一跃丈余,正向横里急蹿。

  青田和尚也在此时张目。他从感觉中,也知敌人有暗器偷袭,但他依恃这十八路降龙杖法,奥妙无穷,别说暗器,便纵有万弩齐发,也能掩护全身。是以没有用特别的动作去击落那“含沙射影”毒弹。却好他这十八路降龙禅杖所发出的力量,乃以敌人之力反迫敌人见长。那颗毒弹一碰上禅杖,“啵”然轻响,竟是疾飞回去。那毒弹中所蕴的水雾,竟没有喷出丝毫。

  马方回一见暗器疾打而回,他可不知这毒弹的毒雾有没有喷出,岂敢用手去接,急不迭横蹿闪避,并且是尽力之所能来避远一点。

  那颗毒弹“含沙射影”疾飞出去,“啪”一声撞在墙壁上。

  俞灵又惊又怒,惊的是这和尚不知使什么手法居然能够将那武林震惊的“含沙射影”毒弹硬磕回去,一点儿不走溢毒雾。怒的是老大马方回,竟然不管他未曾退避,便使用毒弹。这“含沙射影”的毒雾,虽然仅致人于昏迷,但究竟会不会由昏迷而致死?他们可不知道。因此,他心中懊恼老大竟不惜一切,将他当做试验品,倘若中毒不救,那又如何呢?

  当他心中惊怒交加时,手中长刀已停止招数,青田也自然地拄杖于地,回眸瞧那马方回横蹿出老远,却在那边踌躇不前。

  老二缪推民厉声道:“老四快走!”俞灵如梦方醒,忍住气跃将开来。

  缪推民道:“和尚你真个高明,可惜咱们兄弟那笔血帐,总有一天结算。”声音甚是惨厉。

  马方回也厉声道:“即使赔上我们三人的性命,仍然忘不了这笔血债!”

  俞灵一阵悚然,没敢做声。

  青田和尚响亮地念声佛号,道:“贫僧并不惧你们三人的报复,贫僧也未曾开过杀戒,你们错了……”缪推民怒斥一声。青田从容道:“贫僧奉劝三位别再妄想报仇之事。那位杀人的主凶,比贫僧强胜千万倍,而且心黑手辣,遇上必死!三位务须听纳贫僧之言,细细商量,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那位被杀的施主,孽数前定……”

  “住口!”马老大狠声一斥,随即挥手道:“我们走……”

  三条黑影,倏然没在黑夜中,地上仍遗留着一根狼牙棒和闪闪发亮的长剑。

  青田投瞥一眼,迈步走回,心中却若有所感地叹息几声。

  他回到罗淑英等候之处,只因方才大战,衣衫略有歪斜,而且僧帽坠在一旁,故此罗淑英问他是否和人家交过手。

  他身为佛门弟子,本不应该打诳语。可是,他又深知如将事实说出,罗淑英脾气一发,恐怕会寻到那南阳三鼠,尽数杀掉。为了三条人命,迫不得已打个诳语,这种情形并不违背戒律。

  要知说谎虽是不对之事,可是在某种情形之下,谎言却是不得不说。例如一个垂死的病人,惊恐地询问医生自己会不会死。这时为了不让他在死前,还要遭受精神上的惊惧痛苦,医生便哄他不会有事。这种情形,相信没有人会说那医生撒谎是件不对之事。

  当下三人两马,复又上路,一径穿出内乡城。

  青田和尚仍然扛着禅杖徒步上路,夜色之中,三人都默默无语,那小毛却是在马背上打瞌睡。于是,单调的蹄声,便是寂静的深夜中唯一的伴奏。

  约摸两个时辰之后,青田和尚便大受脚下那双芒鞋的威胁,整对脚都像被箍得肿大,极不舒服。

  事实上他早已经强自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熬了大半个时辰,现在可不能再假装,只好一拐一拐地走着。

  又走了半个时辰,罗淑英在迷惘情思中,偶然回头。

  她勒住马,等青田上来,然后说:“青田你走得太长久了,可是脚疼么?”声音十分温柔。

  青田眉头一舒,爽然道:“不要紧,鞋子不太合脚而已。”

  她道:“我走一程,你上马歇一会儿吧。”

  青田连忙大声阻止,并且轻轻向马后拍一巴掌,那马改为碎步而走,他脚下用劲,平稳地跟上来。

  她道:“你何必硬撑呢?唉,我也有点儿后悔……我不该那么坚持啊!”

  青田忽然忘掉脚上疼痛,道:“那就太好了!若你不再坚持,那就天下太平……”他歇一下,又道:“我们此去找着大哥,立刻把他带回家去,你好他好我也甚好。”

  夜色遮隐住罗淑英那变化的表情,这刻,她忽然变得十分苦恼,秀眉紧锁。她一面听青田说话,芳心中暗自恼恨。她知道一旦面对着袁文宗时,必定不可能退让,这不但是因为自尊心的缘故,而且,她老是为了袁文宗念念不忘旧人盟约,是以显出自己在袁文宗心里,并非是绝对的份量!她决不能宽恕这一点,她的要求是绝对的,毫无保留的。不管另一人在袁文宗心上的份量如何轻微,可是,即使那人悄悄地匿居一角,但仍在名义上分占袁文宗时,她也不能忍受。

  这些事情,本已足够令一个心软的女人变得狠硬,何况是她,一个心肠本来已经很硬的女人!因此,她在寂静的夜色中,在马背上,虽然为了昔日的温馨甜蜜,而倍觉此刻的孤零惨淡,可是她软弱了一下,立刻又坚强了。

  他们沿着官道而走,途中并非没有市镇可供歇息。可是这刻已是半夜三更,以他们这三人不伦不类的情形,使青田和尚不敢打这个主意,苦熬着继续前走。

  终于黎明降临,天边第一线曙色,使这些星夜跋涉的行客,都暂时抛开疲乏和厌倦。一切都露出新意,到底,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啊!

  再攒赶了一程,天色全亮了。青田和尚本是走在最前,此时突然止步,后面两马都跟着勒缰。

  青田和尚拄杖吐一口气,道:“你们看,那边有个小市集!”

  那两人纵目遥视,只见在里许之外,晨雾迷蒙中,隐隐有好些屋宇,此刻,有些已浮升起炊烟。市集外的田野间,已能看见不少赶早的农人,荷锄而走。

  罗淑英轻轻叹息一声,道:“有好些人高眠未起,也有好些人已在田中做活。他们,都有模糊然而稳定的目标和乐趣。虽则以我们看来,这一切都微不足道。可是,他们已曾满足了他们的生命,最少也曾经努力过。”

  青田的脚痒痒作痛,甚是难受。这时,他虽想道破浮生妄追执求之虚幻,可是,也没有心情说这些话。

  他道:“我刚才盘算了好久,认为最好是小毛下马步行……”

  小毛这时已经清醒,立刻插嘴大声道:“对么?小的不是早要步行,让三相公你骑马。但你又不许。以小的看来,三相公你的脚定是已起了许多水泡……”罗淑英禁不住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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