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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第廿九回 冷意灰心君狠我更狠 香巾热泪情深恨亦深

  袁青田继续重申前议道:“大哥你这决定乃是下策!试想大嫂目下并无所出,二妹三妹都出阁了。这一家全仗你一人顶担,你焉能为了一己私情,躲到佛门中,逃避一切?”

  袁文宗没有做声,轻轻摇头。

  青田转眼一瞧,只见小毛脸上有不平含愠之色,便诧问道:“小毛你怎么啦?我的话出错么?”

  小毛垂头道:“小的不敢,可是小的觉得……”

  “你觉得怎样?”青田立刻紧钉一句。

  小毛道:“小的日夕跟随大相公,知道大相公心里十分苦,故此觉得只要大相公认为那办法可以解除痛苦,怎样子的办法小的也赞成。”

  青田不觉一怔,万想不到小毛竟然有这么一个纯主观的道理。就他的观点而言,的是无懈可击的理由。

  他移过眼光,凝视着袁文宗,道:“那么大哥是决意出家的了?”

  “还有什么办法呢?”他叹口气道:“她非要我休弃你大嫂不可,但是,我即使不念着昔日与你大嫂的盟誓,也得念她这两年来诸般好处!而且她的贤淑已是镇上都知的事实,我岂能无缘无故休她而另娶?再说我若这么一休她,她必定是条死路!唉,这法子决行不通,那么我怎办呢?除了削去三千烦恼丝,托庇佛门……”

  青田当下无言,良久才道:“大哥你为了逃避情孽,遁迹于空门,却不是真心看破世情,破除我执,但恐佛门也容你不得长久哩!”

  袁文宗道:“青田你这话何解?莫非适才那位异僧预示先兆么?”

  青田没有承认,也不否认,歇一刻才道:“大哥,那位罗姑娘是什么地方的人?”

  袁文宗忙道:“她可不是那种下贱的人,你别以为她能够屡屡与我私下相见,便胡思乱想。她乃是西安府名门淑女,这次随母亲来此探亲,乃是生平第一次踏出深闺。”

  袁青田实在觉察不出自己方才的话中,含有丝毫怀疑那位罗姑娘之处,因此截住他的话题道:“哦,这样我就懂了。她一位生长深闺的名门千金,从来未与任何异性接触,这回在沈家园中赏花遇见了大哥。以大哥的品貌才学,发展成这结果,是最自然不过的了。可是……”

  他稍为沉吟一下,那袁文宗听他起初的话,似乎甚是谅解这一桩爱情事件,并且也没看轻了她,立刻泛起笑容。然而一听到青田拖长声音说出“可是”这两个字时,不由得立刻收回笑容,紧张地问道:“青田你‘可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快说出来。”

  大凡在恋爱中的人,不论男女,总是敏感非常,而且最容易神经紧张,小事可化大事,特别是第三者论及对方时,更加紧张。在通常的情形之下,聆听评语的一方,往往装出不在乎的态度,甚至乎装出十分诚恳地欲知外界批评的态度。其实呢,绝大多数是只希望下评语的人,所给予的是“天下无双”的评语。

  袁文宗只因与袁青田关系不同,而且素称知心,是以毫不掩饰地问。饶是这样,满面紧张的神情,也使得袁青田心中大动,冲口道:“我是说,因为我还未见过她,很难作任何批评和贡献意见。”

  袁文宗眉头一舒,长长吐口气。袁青田暗忖道:“我本想说她若是狠心到非拆散好好的夫妻,以偿一己之欲不可的人,岂是正经女儿家?可是,幸而没有说出来,否则瞧大哥这样子,怕不当时和我割席绝交哩!哼,居然把大哥迷成这样子,我非要瞧瞧她不可……”

  要知那时候,男人在社会上拥有绝对的地位,家境宽裕的尽可量力蓄养侍妾,故此青田不能谅解那位罗姑娘非要袁文宗休妻而娶她不可的想法。因为大可以另立名目,诸如“平妻”便是。是以像袁文宗这种情形,根本上一点儿不必伤脑筋,然而事实又大谬不然。

  袁青田想着想着,眼光一转,忽见亭下溪旁,那天竺异僧左右光月头陀,在一块石头边现身。袁青田眼光刚到,那左右光月头陀用手指指石头,便倏然消隐。

  袁文宗和小毛都没发觉。那袁文宗道:“这个容易之极,今晚我们便可见到她。”

  袁青田随口道:“那好极了。”接着起身下亭,一面道:“我找个地方解手。”

  他一径走下亭去,故意经过溪边的石头,只见石上一张折迭住的纸条,用一块白石镇住。他连忙拾起来,然后躲到树丛密处。

  把纸条拆开一读,原来那左右光月头陀另外交代好些话。里面并且说明头陀因另一件功德事,非立刻离开不可。这次是特地绕道经这宝林寺,为佛门弟子消解一劫。

  袁青田看罢左右光月头陀所留的柬帖,得知就里,不由得慨叹一声,将柬帖收起后,匆匆回到红亭去。

  小毛已将一切收拾完毕,袁文宗一见他,便道:“我们快赶回去,否则今晚便见她不着了。”

  袁青田立刻跟他动身,结果是没有见着这寺的方丈。

  三匹马直向回程而驰,可不像来时那么闲豫。萧瑟的秋风把马蹄声送出老远,却是那么单调的重复。

  袁青田在马上只管低头想心事。小毛默默在最后跟随。只有那袁文宗,因已动念要见她,这念头剎时扩大和沉重起来,使他的心也像是难以负荷。

  马蹄声继续点缀在寥落的秋野中,声声如同敲在袁文宗心头上。他回头叫道:“小毛,把酒瓶给我!”

  小毛愕一下,才催马上来,一面摸索酒瓶。

  袁文宗忽然又扬鞭催马,显然放弃了喝酒的念头。

  袁青田当他一叫之时,便冷眼看他神态,这时禁不住轻轻叹息一声,喃喃道:“结空成色,俄顷又空,何必自苦乃尔?可是世人尽是执迷不悟,毋怪我师左右光月头陀要以绝大愿力与无上智慧,栖皇奔走去广积善缘了……”

  他们到了一处岔路,右边是通袁家镇之途,左边则是直指袁家镇东南五里的沈家园,他们便往左边的路驱马前驰。

  数里之地,不久便走完了,那沈家园已经在望中。这沈家园乃是本省有名的花园,占地极广。园中花卉之多,品类之繁,指不胜屈。闲常也开放任人观赏,每日慕名来赏花的人,络绎于途。

  不过这园子分为公园和私园两部分,后进的私园,却是不准游人踏进。可是袁文宗乃是本地著名才子,文名籍甚,而且和沈家大先生甚是投契,因此每逢他到沈家园赏花,总是不必通报,便径入私园,也不须回避沈家内眷。

  一行三人,在沈家园门外下马,小毛在外看守马匹,袁家兄弟却一直进园。这刻袁青田半点赏花的心思也没有,径自领先而走。但转眼间袁文宗已走在他前头,敢情他的心比青田还要急呢!

  他们走过无数畦圃以及修剪得十分齐整的树丛,来到一道铁门之前。这刻铁门紧闭着,但因这门是铁枝为柱,外面的人,仍可从空隙中窥见私园当门景物。第一个印象玲珑浮凸地现上心头的,便是那私园芳菲满眼,桃柳之下,另有蹊径。那种天然风韵和不假雕琢的趣味,比之外面公园的处处人工匠心,大有分别。

  袁文宗手中还拿着丝鞭,这时上前用鞭柄敲在铁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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