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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秋月禅师微笑道:“除了方施主,相信无人能使得动这根紫檀竹。以老衲谬臆,方施主定然未学过棍法?”

  章端巴一面替他回答说是,一面责他要小心点,别把寺内的东西都给砸坏。

  秋月禅师道:“智军上人法谕中,亦有提及方施主,说是与佛门有缘,当作金刚护法,为沙门解救一劫。敝寺有一位高僧,常年行脚四方。如今虽长居寺中,却仍然每日外出,广积功德。这位高僧法名青田,擅使十八手降龙杖法。若方施主有意,老衲可请青田禅师将十八路降龙杖法传授。”

  方巨焉有不喜之理,一迭声说好。当下秋月禅师便命人去寻青田禅师。

  不久,那沙弥归报说青田禅师前日出寺,至今未返。于是章端巴又和秋月禅师商量起智军大师的手谕。原来该函乃请秋月禅师另派汉僧携剑往中原交给钟荃,因为章端巴不懂汉语,而且智军大师自知涅盘在即,章端巴必须赶回萨迦寺。至于方巨,则暂时留在西宁古剎,等钟荃再作安排。

  这种事甚是易办,秋月禅师当然答允。可是章端巴追夺不着那柄高王宝剑,一时便不能回寺复命。然而智军大师涅盘之期已近,又耽搁不得,是以觉得甚是为难。

  大凡佛门中得道高僧,到了快将圆寂西归之时,必定禅心湛明,澈知一切。秋月禅师道:“章大师不必焦虑,此行始末定在智军大师算中……”

  章端巴只好道:“但愿如此,否则贫僧可真无所适从……”

  又谈了一会儿,忽报得青田禅师回寺,并且求谒主持大师。秋月禅师忙传命相请,一会儿工夫,那位青田禅师已走进红莲精舍。

  秋月禅师替他们引见过后,这位年在六旬之外的青田禅师便道:“老衲一进门,便闻悉主持召唤,未知乃因何事?”

  秋月禅师将章端巴此行来意说了,并且请他传授降龙杖法与方巨。青田禅师一面听,一面泛起笑容。他道:“这位方施主,一定学得降龙杖法。老衲这套杖法,实在另有来历。如今幸遇方施主,不使杖法失传,老衲喜之实甚。至于主持所云章大师欲求之剑,老衲返寺时,恰好碰上一个黄面大汉。那人大概是有点儿疯癫,持着一柄光华闪烁的宝剑,乱挥乱舞,杀死了好几个良民。老衲便上前打了他一杖,夺下宝剑。这剑果然能斩金截玉,锋利非常。如今放在外面,不敢带进来,却不知是不是那口高王剑?”

  章端巴听了,喜不自胜。敢情师父智军大师果真算好了一切。秋月禅师已另命人去取剑,片刻便捧剑回来。

  他们将剑轮流传观,那剑鞘原本甚是古朴雅净,但此刻镶嵌了无数宝石。一时珠光宝气,和剑身晶莹森冷的光芒相辉映,煞是夺目动心。

  章端巴再三致谢之后,便须匆匆赶回萨迦寺。临行前向方巨谆谆嘱咐,当然不外是嘱他好好地听秋月禅师等人的话,并且说迟些日子定会碰见钟荃。方巨对这位喇嘛师兄,真个十分依恋,但又不敢违拗他的话而要同返萨迦。送出西宁寺外时,竟是十分惘然。

  且说章端巴走后,当日傍晚,青田禅师便和方巨一道到寺后一片旷地,传授那十八路降龙杖法。这十八路降龙杖法,攻时凌厉无前,有翻江搅海之威,守时深闭固拒,宛如深藏地腹,无懈可击。

  方巨神力天生,加上那根比精钢打成还要沉重的紫檀竹,一下子便学会了许多手。可是青田禅师有点儿失望,因为他看出方巨虽然终能将这十八路降龙杖法学会,但因脑筋呆笨,不能充分体会这十八路降龙杖法的精妙,只能依样葫芦地使出来。

  教了四手杖法之后,青田禅师便命他休息。青田禅师道:“我这降龙杖法,大有来历,乃是武林中一样绝艺。你好好用心学会了,即使不能尽量发挥杖法神妙,但在你施展此十八路降龙杖法之时,天下无人能够欺近。”

  方巨嗯了一声,青田禅师歇一下,又道:“这杖法的来历,我必须告诉你,以便异日碰上那人时,也能应对,不过一现在太晚了,改天告诉你吧!”

  方巨唯唯而应,等青田禅师走了,他又练完杖法之后,再勤恳地练习密宗无上心法的石室四式。那最后一式“丹霞选佛”,老是练得不甚对劲,又练了许久时间。他这个人傻是真傻,但十分坚毅,凡事一开始做了,便一直做到底,不会半途分心中辍。

  翌日,秋月禅师亲自带剑往中原,找寻钟荃。本来那青田禅师资历名望都堪为本寺代理主持,可是青田禅师是个不能稍坐的性子,准备将十八路降龙杖法传授完之后,便又离寺云游,故此便由监寺大师显性代理主持之位。

  秋月禅师临走之前,曾经因不放心那左右光月头陀遗下的九天兰实,恐怕给别的人误服了,这人可没有义务要为左右光月头陀化解旧孽。如是这样,大劫便变为降临本寺,他为此日夕担着心事,终于拆开左右光月头陀的锦囊,以便决定是否要毁灭掉那株仙兰。

  谁知这个锦囊共有两重,外面一重有柬帖留给秋月,说明这株九天兰草,乃是天府仙种,因缘得生,自有因果,不可将之毁掉。也着他不必多虑,任得事情自然发展。至于内中的锦囊,处置的方法便是将之系在“万钧灵泉”入口的暗渠旁边的竹根上。

  这万钧灵泉前文已经述过,乃是黄河源头五大灵泉之一,水性奇重,入地即没。这西宁古剎中无数紫檀竹,便是由这“万钧灵泉”灌溉得这么茂盛的。当年的土尊者,费尽心机,凿通三十丈坚岩,到达万钧灵泉源头,然后以纯金打成的一条长管,从地下通往寺中。这是因为那万钧灵泉比普通的水重上千倍有多,寻常渠道,一冲即毁。现在用纯金水管,便将灵泉引入寺中。

  可是光是引泉入寺也没用,因为势不能在每株竹根之下,敷设纯金细管来灌溉。这时便需应用左右光月头陀遗下的天竺异宝“镇水珠”。土尊者在人寺金管出口处,用白石砌个四方小洼,那颗镇水宝珠便放在石洼中,于是从金管流出来的灵泉,一经过这放有宝珠的水洼,便从另一缺口流出,滋布竹林根须之下,不会立刻流灭地中。岁月流迁,寺中紫檀竹林更长得茂盛非常,一如今日光景。

  左右光月头陀遗下这个锦囊,便是嘱命系在那白石水洼旁边的竹根上。秋月禅师当然马上照办,随即便放心携剑远徂京师去了。方巨这时全副心神放在练武之上,秋月禅师之离开,他也没去送行。

  眨眼间过了七天,青田禅师已将十八路降龙杖法尽授与方巨。这时正是下午未刻时分,烈日炎炎,酷热之极,青田禅师和方巨在一处树荫下坐着纳凉。四下静悄悄的,只有淙淙水流之声,是这么宁谧的恬静,连生龙活虎般的方巨,也痴痴坐着,一种出尘的和谐,使他自然地默默享受着。

  良久,良久,青田禅师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岑寂,他和详地道:“方巨,这十八路杖法,你已经学会了。”

  方巨如在梦中醒来般“唔”了一声。青田看他面上那种宁谧的样子,点点头道:“你那纯真的天性,尚是一尘不染,没有半点儿心机,就像刚刚入世的孩子,心版上一片洁白,可爱可爱……”

  方巨似懂不懂地点点头。青田禅师又拉回早先话题,道:“你的杖法算是会了,可是,这十八路降龙杖法,有神奇莫测之奥妙威力。老僧浸淫了四十余年,还是没有参透。你所悟通的更加少了。不过,凭着你这一身神力,加上这根沙门至宝紫檀竹,重逾精钢所铸,在十八路杖法未曾使完之前,大罗神仙也无奈你何。”

  方巨咧开大嘴笑一笑,神情甚是欢喜。

  “现在,老僧需将这十八路杖法的来历告诉你,以免碰上了她时,说不出来由,便会大大的吃亏了。虽然……”他拖长调子,并且停一下,才接着道:“虽然老僧认为她已经不在尘世,或者不再重履尘世,但反正你也应知道其中详情才是。”

  这位满面风尘霜露的老和尚,说到这里,轻轻咳嗽一下,清理好喉咙,才道:“老僧原本姓袁,名字正是如今法号的青田。乃是中州人氏。四十五年前,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兴冲冲地走到一位族兄袁文宗家里,打算约他到郊外走走,顺道往赏我们袁家镇东南四里外的沈家园著名的菊花。这位族兄袁文宗,乃是一位真正的才子,不但满腹经纶,学富五车,而且人才挺拔俊秀,俨如玉树临风,光采照人。我一径走进他的书房……”

  袁文宗正隐几假寐,那袁青田走进来时,故意将脚步放响,但袁文宗动也不动。袁青田见他没有动静,还以为他睡着了,绕将过去,却见他双目半睁,并非睡着。当下诧异地道:“大哥,你在想什么?”

  原来这袁青田也是这袁家镇上很不错的一家,而他本人也读过不少年书,相当风雅,和这袁文宗感情极洽,故此随着文宗家中排辈,叫他做大哥。袁文宗懒洋洋地“哦”一声,却连眼睛也不抬起来。

  袁青田讪讪地走到桌边,那儿窗框上摆着两盆霜菊,开得正妍。他大意地瞧了两眼,目光移到桌上时,只见湘管未收,毫端含墨欲滴。旁边一张素笺,写着好些字,但行列微微歪斜,显然写时心绪紊乱。他伸手拿起那笺看时,却是一首七律,并没有题目。当下心中一怔,连忙细看究竟。那诗是:

  旧誓初心翻自悲,枉抛红泪说相思。
  明珠锦帕怜轻赠,芳径香车总误随。
  挽断罗衣空有梦,已分玉树竟无枝。
  牢愁早与西风约,未到人间先到眉。

  他在心中读罢,禁不住轻轻叹息一声。这刻,他虽然不知道这位风流儒雅的族兄,究竟为谁烦乱,但他却知道一点,便是他乃是为情所困,正在那由自己吐丝织成的茧中,努力想挣破出来!

  袁青田自己虽然不喜家室男女之情,然而他深知像这位族兄的性情人品,一陷在情网中,好便不消说,若有什么波折,必定比平常人痛苦和困扰上千倍。

  却听袁文宗喃喃道:“太上忘情,太下不及情,钟情唯在我辈!咳,又何必钟情呢……”

  袁青田搭嘴道:“大哥好一首秋感,可惜未到人间先到眉,怪不得连我也不理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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