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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邓小龙叹口气道:“他对昆仑本门之人的仇恨还是其次,但男女情妒之恨才可怕呢!”

  钟荃这才“啊”了一声,恍然地点头,立即又问道:“那么我怎办呢?不和他同行岂不干净?”

  邓小龙道:“本来最好不跟他一道,可是,如今还断不定他到底会有什么行动,或者他会拚命求药也说不定。但你要记住,他害你之心定然会有,你务必小心行事。有他这么一个硬手同去,总是好的。对了,你还没有剑呢!”

  钟荃惘然叹口气,道:“好吧,我防着他便是。剑么,我去拿陆姑娘的用一趟。”

  “不要用她的。”邓小龙阻止道:“你就用我的,以免那厮见到剑便生气,也许在途中便跟你打起来啦!”

  钟荃匆匆将邓小龙的佩剑,系在背上。他们这些武林高手,讲究的是既要利落,又要全身而返。假使像普通人般挂在腰间,那么掣剑出来之后,便要随即将剑鞘扔在一旁。这一下手续别说做起来麻烦,而且万一要突然撤退或追击,岂不是白白丢了那剑鞘?不要说那剑鞘有的装金嵌石,贵重非常,光说丢了剑鞘,还有什么面子?

  钟荃和潘自达终于出了门外,邓小龙早备有一辆大车,准备给他们行动时应用。否则这两人一个诡异矮胖,横气十足。一个土头上脑,脚下矫健,全都一式背插着剑,不被公门中人注意拦阻才怪哩!两人在车声辚辚中,闭目养神。

  歇了一刻,潘自达把车帷扯开一点,张眼外窥着街上风光。

  钟荃这时道:“我午间无意中得知,那齐玄被囚禁在相府后花园中,却不知实在地点,我们只好搜他一搜!”

  潘自达“唔”了一声,头也不回。

  钟荃这时只剩下一人应付事情,忽然变得伶俐一点,心知这姓潘的最不堪激,便道:“潘兄若果不想和相府的卫士们或者那毒书生顾陵结怨,也可替小弟望风便了。”

  “什么?我才不管那些混蛋哩!”潘自达蓦地回头,双目棱棱,注视他一眼,只见他面上露出佩服的颜色,便又傲然道:“尤其那毒书生顾陵,我久闻其名,如今正好较量一下!这样吧,到时你管搜寻齐玄下落,我却管阻禁意图侵袭的狗腿们。”

  钟荃心中暗喜,应了一声,忽然想起蝎娘子徐真真,便道:“但到时还得请潘兄帮忙救一个人出来。”

  潘自达询问他瞧他一眼,钟荃便解释道:“那是一位姑娘,便是江湖人称蝎娘子的徐姑娘。我曾答允救助她的。”

  潘自达翻翻白眼,然后诡秘地笑一下,道:“我可以尽力掩护,但要由你自己背出来。”

  钟荃觉得这潘自达不是想象中那么不近人情,便由衷地道:“有潘兄掩护,小弟便可以放心行事了。”

  又过了好一会工夫,车子戛然停住,那车夫在外面悄悄道:“两位相公可以下车了。”

  两人跳下车去,张目四瞥,发觉处身在一条僻静而干净的后巷中。两边的墙都甚高峻,显然都是什么巨宅大邸。

  车夫道:“两位相公如此这样走法,便可到达相府的后院墙,但两位必须小心,因为后门处也有人看守着。但这样也容易辨认出来。”

  钟荃知道这车夫乃是镖行中人,已得邓小龙密嘱,便道谢了一声,和潘自达并肩前走。

  那潘自达自下车到离开,也没望那车夫一眼,并且露出不屑之容,这情形连钟荃也禁不住轻轻耸一下肩头。

  暮色又深了好些,周围已是朦朦胧胧。钟荃一马当先,疾疾而去,一面咕哝道:“这么快便是酉末了,还有个把时辰便是亥时,糟得很,我非赶快不可!”

  潘自达在后面随着疾奔,他那矮矮胖胖的身形,迅速之极,然而他和钟荃的走法大不相同。他乃是贴着地面滚滚而去,不似钟荃一掠数丈,宛如巨鸟横空般走法。这是因为他身量特别,不仅矮,而且胖,乃尔练了这样子一门轻功。

  眨眼工夫,已依着那车夫的话,穿过了许多条曲折的小巷。

  钟荃蓦然止步,后面的潘自达也如响斯应,突然停止前进之势。

  钟荃指点道:“那便是和相国的府邸了!潘兄可看见后门也有气派甚大的门房?”

  “我瞧见了,哼,不知多少人走这后门哪!我们临走放他娘的一把火,烧干净点!”

  钟荃虽不以为然,但没有驳他,试想这样胡乱放一把火,难道就可以杜绝从后门钻营官爵的贪赃官吏?是以见得潘自达只是随着心中喜恶行事,丝毫不识大体而已。

  他们借着巷口一棵树的掩护,登高张望,只见从那门房进去,便是深广的后园,暮色中隐约可见绿荫中露出好些亭阁檐牙。

  钟荃道:“那中心处,有座红顶的亭子,我们现在分两边掩入,到那里再会合见面,潘兄以为如何?再者,我听闻这府中有许多水牢石室之类的设备,但齐玄并非囚在这种地方,潘兄只须留意后园中那些亭馆台榭的房间便可……”

  潘自达不耐烦地道:“得啦!你真有点啰嗦……”

  钟荃愣一下,想不到说这些话,也被称之为啰嗦。本意还待嘱他在未探出齐玄下落之前,暂勿与敌人交手,但这时也说不出来,只好飘身下地,分头前进。

  他们乃是分为一左一右,从两边院墙蹚入府去,那潘自达倨傲横蛮,尤其此刻心中极不痛快,便不太掩饰身形,打另一条小巷绕穿到那边相府后面。

  要知这潘自达自幼长于天南海隅边僻之地,在生活上许多观念,都和中原稍有差异。而他偏又是那怪僻的海南剑师归元的唯一弟子。天生出来是适宜学那种偏激诡怪的剑法,于是变成本质怪僻,环境也如是,再加上所学的剑法,一味在诡异辛辣上下功夫,便熏陶出这样一个喜怒无常,诡秘狠毒的怪物。

  他的自负是到了极点,但在另一些方面,也自卑到极点。当日他从海南岛挟剑中原,原是准备大闹昆仑一番,以替故世不久的师尊,湔雪前耻。

  前文亦曾约略提过,他除了功力火候,未及乃师数十年苦功之外,在剑术上的造就,已是青出于蓝,冰寒于水了。尤其在海南五指山上,得到埋在山洞中的异宝太微剑。他本不识剑上古篆,但后来遇到一位饱学宿儒,替他译了出来。他随即将那位宿儒杀死,为的是害怕人家泄漏秘密。自后他的剑术更深不可测,归元死后不久,他便挟剑北上。

  踏入中土,耳濡目染,自然比之海隅僻壤大不相同,尤其是那些女孩子,不管是涂脂调粉之后,抑是淡装荆钗,都别有醉人风韵,使这个怪人也“砰”然心动,可是谁都瞧不起他那副尊容,当然没有任何结果。

  他在南方待了好一些日子,得来无数挫折烦恼(情场上的),于是一路北上,不料在路上碰见陆丹,缟衣如雪,人比花艳,使他神往不已,一路暗自窥随。但他自卑已深,一点不敢唐突露面,是以陆丹半点也不知道,他却知道陆丹不但美艳如花,而且允文允武,不让须眉,更是倾心不已。

  他心中想着,脚下丝毫不停,宛如陨星飞坠,长空急泻,霎眼间已到了相府后墙。脚尖微点处,飞跃上墙头,扑面一阵晚风,带着树木的香味,他不由得深深吸口气。

  在这顷刻间,他心头闪过一幕往事,那是在万通镖局失镖之前,他从湖南靖州一直紧蹑着陆丹芳踪,向北移动。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何以那位圆脸长发的白衣姑娘,对于他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使他暗自梦魂颠倒,紧随不舍。

  其时,他非常嫉妒一个壮年男子,因为他一直陪伴在她左右,他侦悉那人的姓名是朱修贤。虽然看来已知那朱修贤乃是下人身份,但仍然忍不住那嫉妒,但觉整天如毒蛇般啮着他的心。

  这天来到沅州,他但觉一股郁气,无法排遣,只好借酒浇愁,不觉喝多了,便睡了一大觉,醒来时已是暮夜。睁眼但见桌上孤灯荧荧,说不出一种心中凄清孤零零之感,忍不住厥然坐起来,随手将床板抓下一块,抖手掷出。那灯罩清脆地响一声,登时片片破裂。火苗也打灭了。

  他恨恨地“哼”一声,正想找店伙来骂一顿,问问为什么要替他点上灯,使人觉得特别地冷寂……正当他要张嘴时,心中忽然闪过白衣的倩影,于是,立刻忘掉了要骂人这回事,只涌起千万缕自怨自怜的情绪──他,自负为武林顶尖的英雄人物,如今却禁不住自怜起来,而且,还带着被遗弃的悲哀,那是无可奈何,早被命运所安排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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