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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回 缧绁不辞侠义骨 雌雄莫辨女儿心

  钟荃冷眼一瞥,不由得心中生出不平之念,忖道:“早先全是战战兢兢的模样,如今事不关己,立刻便变成且瞧别人死活的态度,哼,这些人哪……”

  心中愤慨未毕,忽地掉头去瞧那位白衣秀才,只见他正好溜目过来,四目一触,但觉他的眼睛清澈异常,隐隐带出冰冷的味道。钟荃不知怎的,像是察觉到这白衣秀才,正在注视自己的动态,即是看他有什么举措,来解决这场纠纷。

  “我并没有这个责任呀!”钟荃自慰地想:“你是有功名的秀才,应该挺身说句话才对么,净是等我干吗?”

  忽然听到后座的老人含糊地低声道:“别哭,乖乖别哭,也别做声……”苍老的声音,掩饰不住心中惶悚恐惧之情。

  陈公子蹬蹬地走过来,怒声道:“干脆全都锁起来,逐个儿鞭打!”

  钟荃心中一阵激动,一方面是极为怜悯那一老一少的可怜遭遇,一方面却似是忍不住那白衣秀才的挑战。再不犹疑,霍地站起身躯,大声道:“是我扔的骨头……”

  全楼立刻寂静无声,连那陈公子和捕快等人,都瞪瞪眼瞧着他,一时没有做声。

  他的眼光扫过那白衣秀才,只见他已低下头,并没有瞧他,这可令他有点失望。眼光再扫过那一老一少,只见那老人张大嘴巴,呆瞪着他。他安慰地向他们微笑一下,便抬眼去瞧那陈公子。

  王虎在那边“嘿”他冷笑一声,大步跨过来。

  这边的捕快大声道:“这就对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别牵累旁的朋友啊。老兄你贵姓名,咱们交个朋友。”

  钟荃望着走过来的捕快,诧异地忖道:“难道这公人也敬重好汉子么?”口中答道:“我姓钟名荃,头儿你贵姓?”

  那捕快堆出笑容,走到切近,道:“我姓张,你就叫我声张头儿吧……”话未说完,右手抖处,“呛啷啷”标出锁链,朝钟荃当头套下。

  钟荃怔怔然任他套住,随即用双手捋住链子,大声道:“你怎么啦?到哪儿去都成,但不必这样锁住我啊!”

  陈公子走过来,猛然扬丝鞭,照头抽下,口中怒骂道:“你这死囚,差点把本公子的眼睛弄瞎……”

  钟荃本想躲避,但终于没有移动,任得那丝鞭直抽在额颊上。陈公子连抽了四五鞭,钟荃反而垂下头,没有丝毫反抗。那个老人哆嗦在座中,眼角却噙住两点老泪。钟荃不忍再去瞧他,也没有去瞧那白衣秀才。终于在扰攘喧闹中,两个公人把钟荃锁走了。

  酒楼上的客人,被他们闹完之后,似乎又恢复了食欲和谈兴,许多人都高谈阔论起来。

  那白衣秀才侧耳听着,知道了那陈公子,敢情是本省上一任抚台最宠信的文案师爷陈卓儒的儿子。那陈卓儒外号叫做赤练蛇,可知是多么阴毒。这时,那抚台已经告老致仕,新换了屈天绶上任,目下还任用这赤练蛇陈卓儒。是以他的儿子在洛阳城中,仍然那么骄横。尤其这个宝贝,生性下流,最喜和公门的捕快等交游吃喝,染上许多下流的强梁气。目下把人锁走,不知在私下又得受多少不堪的苦头。

  那些人概乎言之,白衣秀才听得眉毛紧皱,口中喃喃自语道:“钟荃……他便是钟荃?真难令人相信。”须知钟荃所穿的衣服,在这通都大邑中,极像是个乡愚,尤其是面目淳朴呆板,更加使人瞧不进眼内。

  窗边的一老一少,赶忙付账下楼。那伙计道:“老人家请吧,那边穿白衣的秀才相公,已替您老先付啦!”

  老人愣然瞧着白衣秀才,不知如何是好。

  白衣秀才一笑起座,径自下楼,可是他并没有走远,在街上等候那老少两人。老人一见到他,连忙行礼道谢,一面要还给他银子。

  白衣秀才笑道:“我不知你们是什么来路,但看你老人家的神色,似乎有极沉重的心事。方才那个挺身认罪的人,乃是我的朋友,不过他没有认出我来。我想,他既然肯为你老人家代罪,必定跟你们有点渊源。我便先替你老付账,以便能够见面说话。你有什么困难,不妨告诉我,准保替你们解决。”敢情他也知道那块惹祸的骨头,不是钟荃扔的,而且还知道是这老少所闯的祸。

  那老人更加愣住了,白衣秀才伸手摸摸孩子的头,微笑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他的手甚是洁白丰腴。

  那孩子清朗地答道:“我姓刘,名字是雨生,这个是大叔阿福……”

  老人叹了一声,仍然没有答腔,脸上却表露出杌陧不安之容。

  白衣秀才道:“以你看来,那个用鞭子打人的家伙,应该得来点什么惩罚?”

  刘雨生眼珠微转,想了一下才道:“他该死。”语气甚是郑重,并非小孩子信口咒骂之意。

  白衣秀才呵呵笑道:“好!雨生你说得好,就甚这么办。”他抬眼瞧着老人道:“你既然不敢放心把困难告诉我,也就罢了。若果有什么意外,须要帮忙的话,可以着人捎信到北门的玄都观里给我,我姓陆,若我不在,可以把话留下。”

  老人吶吶地说不出话,显然甚是为难。尤其人家这么通情达理的态度,使他心中也觉不安。

  那白衣秀才微笑着摸一下刘雨生的头顶,便飘然而去,霎眼没入人丛中。

  刘雨生天真地道:“大叔,这个叔叔长得很好看,像是个女的……”

  “别胡说!”老人制止道:“这位相公不过长得斯文秀气点罢了。你方才摔的骨头,惹来一场大祸,幸亏这位相公的朋友,为我们出头,才能幸免这场祸事,你得好好记住那位恩人的姓名……”

  “我记得。”小孩子叫道:“他的名叫做钟荃。”

  “好像是吧?你认得字,千万记在心头。”他忽然惊醒地看一下周围,再道:“我们走吧,别耽搁到太晚,可不大方便。”

  老人阿福携着刘雨生的手,向东面走去,转眼也消失在人丛中。

  且说在酒楼上被公人锁捕的钟荃,默默随着那公人走下楼去。几个人前呼后拥地将他带出街上,路人都纷纷避开,让他们走过去。那陈公子手摇折扇,骑在马上,威风十足地押后走着。

  钟荃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暗自对自己不住地苦笑。要知让公人锁住在街上招摇而走,并非出风头之事,实实在在不容易忍受,尤其是钟荃那种身怀绝技的侠义道,不论是在思想或行动上,俱可以对天地鬼神而无愧,竟然以罪犯身份出现在闹市睽睽众目之下,那种滋味,谁都可以想象得到。

  他的脚步忽然趔趄一下,大声问道:“你们打算把我带到什么地方?”

  那张头儿一扯链子,怒叱道:“你找麻烦么?再做声便掌嘴。”

  后面那公人早已掏出铁尺,一顶钟荃的腰喝道:“快走,别多啰嗦,替自己找麻烦。”

  钟荃并没有反抗,顺脚走着,心中却忿忿忖道:“那姓张的早先还说交个朋友,呸!是什么东西啊!”

  走过一条僻静的横街,转到另一条较为繁闹的大街。街上的人们,见到后面马上的陈公子,都连忙躲开,生像见到瘟神凶煞似的。那陈公子在马上却顾盼自豪,手中的丝鞭抽得“噼啪”乱响。

  钟荃心中虽燃烧着愤火,但行动上并没有反抗,嘴角带出一丝冷笑,横心想道:“等会儿若是教我发觉你们这些臭东西,竟敢假公济私,草菅民命,将我弄到暗无天日之处,擅用私刑。我拚著名列官家黑籍,也要为民除害,将你们这些万恶东西治得生死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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