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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第十四回 技惊魔首心期自误 泪萎名花旧誓难忘

  要知钟荃由开始交手至此,尚未曾施展全力,加之对方身材上的特别,更把他的攻势削弱了一点,于是堪堪打个平手。

  他心中老认为土行孙贺固对于另一边那叫做“迷魂谷”的山谷中那白发朱颜的女人的援助态度,乃是大大的侠义行径,极为值得尊敬。因此,在他意识中,存着强烈的两全的希望,即是要保存土行孙贺固在天下武林中的声誉。所以,当贺固因尽力一击之时,他已发觉敌人这一招掌力之沉雄以及招式之奥妙,不能再加轻忽。可是手底又受下意识中那个希望的牵制,心中迟疑不决。

  掌风如山,已是压体而至。他的目光一触对方可异的神情,机伶伶打个冷战,蓦地沉腰坐马,口中长啸一声,一掌护胸,一掌平推而出。“砰”地大响一声,两掌相交,强存弱亡,就在这剎时之间可见分晓。敢情这两名高手打了半天,还未曾真个对上掌哩!

  土行孙贺固闷哼一声,身形如猛虎出林,劲袭急迫而去。钟荃却如春天飞絮,飘飘向后面飞开。

  天计星邓小龙剑眉一皱,哼了一声,狠狠踏一脚,下面铺的大青砖,已经碎裂了好多块。可见他心中焦躁的程度和功力之精深。旁观众人,都是全神贯注在砂场中这场惊心动魄的斗争上,却不知这时在左边屋顶上有一个白衣人影一闪即逝。

  那土行孙贺固面上神情已恢复正常,手下加急进攻,硬撞硬劈。

  原来方才他已横下心肠,施展出伏魔十八掌中“石巩架箭”的绝招,用尽全身数十年苦练之功,行险和敌人对一次掌,若是输了,立刻跟着使出“白骨罗剎功”,在敌人不备之时,谅可收得奇效。这一来,不啻以自己的声誉,博取今天一胜,江湖上不免会轻鄙讥笑于他。于是,他这次出山,便被逼陷入江湖人皆不齿的境地,从而不顾一切,胡作乱为了。

  可是无巧不巧,钟荃在那顷刻间,本已沉腰坐马,打算施展出本身足以骇惊天下武林的内家功力,将对方挫败。他倒是有把握可以做到。可是禁不住目光一触对方惨厉的神情时,心头忽软,情知人家那威名盛誉,不是容易建立,况且又因本门前辈(他可不知是何浩)的缘故,隐居苦忍了二十年之久,不免联想起可敬的白眉大师伯,也曾因服输落败而隐居后山的玉龙峰,常年饱受阴霾寒风之苦。

  当然这些情绪不过是模糊地触动引发,并非真个清晰地分析过。但这已经够了。是以他陡地收回迎击的力量,身形原式不变,暗中却提气轻身。两掌一触,他掌上的劲道足够消卸敌人震伤内脏的危险,身形却飘飘随着敌掌飞起。

  贺固一掌击中,发觉敌人掌上力量不过尔尔,胆气一壮,如影随形,彼此身形俱在空中的顷刻,已经连环进击。完全是硬打硬撞,凌厉奥妙,兼而有之。

  钟荃早知敌人方才的一掌若不硬接,吃他得势,便会绵绵攻上,厉害之极。不过,他当然也有出奇制胜之处,何况自己功力较高,正是棋高一着,便处处逢源,自然并不怎样惊惧。身形在空中时倏地屈伸一下,使出天下唯一的功夫,在空中改变方向,一式“飞龙回天”,出乎意料地背道而驰。却正好和土行孙贺固交错而过,一任对方忙忙变招换式,却已赶不及了。

  贺固脚尖沾地,立刻回身猛扑,两人剎时间又缠战在一起。钟荃暗中叫苦,想道:“以这贺谷主的身手和眼光,也瞧不出我处处容让,给他留着面子么?”侧眼一觑,只见天计星邓小龙一手按剑,满脸俱是焦虑烦急之容,不觉又嗟叹一声。

  拳来脚往,风声激烈排荡,不觉又斗了许久。土行孙贺固施尽全力,一派进手的招数,钟荃没有和他硬碰,仗着云龙大八式神妙无方,回环变化,生生无穷,竟将对方所施展的少林嫡传心法“伏魔十八掌”,一一破解。

  不过也觉得甚是吃力,只因“伏魔十八掌”非比等闲,虽然贺固未得神髓,也不容易对付。

  功夫一大,贺固终是六句以上的老人,不管内功如何高强,到底还是血肉之躯,怎当得钟荃正是初生之虎,神完气足?况且所施展的俱是进手耗力的招数,这刻显然已呈疲乏之象。

  天计星邓小龙吁一口大气,先是摇摇头,继又点点头。金头狮子贾敬悄声道:“总镖头请看,那老贺固脚下已带起沙尘了。”

  “正是这样,我却恐怕师弟一片好心,到头来会弄巧反拙哩!”

  褚相忍不住插口,瞠目追问:“少侠至今没有使用那种什么掌力,全凭真实功夫印证,难道这样也会开罪于他么?”

  “不是这意思。”邓小龙解释道:“我是说……咦,你们看,那贺固眼睛都红了!”就在这两句话工夫,土行孙贺固果真双目通红,似要迸出火花,招式间所发出内力真家,更见凌厉。

  钟荃后退了几步,忽地长啸一声,人影倏合,却是一闪即分。

  “贺谷主果是一代名家,小可十分佩服。”钟荃这时已站开丈许之远,敛手叫道:“打了这么大半天,还是未分高下,小可以为不如罢手言和。”

  “住口!”贺固毛发倒竖,目眦尽裂地叱喝道:“你何须假惺惺作态,戏弄贺某?姓贺的今日虽然输了,但还不肯服气……”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声音改变为十分阴沉,继续道:“昆仑派好俊的功夫和人物,老朽如今认败服输,姓钟的你要杀要剐,听凭尊便,老朽决不皱一下眉头。只是若果再戏弄于我,须知负隅之兽,尚堪一拚,老朽言尽于此!”末后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话声戛然而收。

  钟荃愣住在场中,不知如何是好。他满心以为自己方才用出最神妙迅速的手法,在贺固左胸之下的“吊筋穴”上按了一下。这下动作其快无比,在场的人,除了师兄邓小龙会看得出来之外,其余的人休想知道。而且跟着便说出两人无分胜负的话,料那贺固必定十分感激,彼此冰释前嫌,或许连上一代的怨仇,也能消解于一旦。这办法正是师法大师伯当年在萨迦寺前,和智军上人动手的故事。谁知结果大出意料之外,那贺固竟然气得面目变色,毛发尽竖。于是,使他这个存心忠厚的诚朴青年,一时愣住,不会回答。

  四下里叱喝之声大作,剎时间剑影刀光,周围出现。原来是本谷的人众,见谷主第一次出山,竟然落败认输,而且神情那么忿怒,大约是来人太令谷主过不去,便都不由得气填胸膺,纷纷掣出兵器,打算来个以多为胜,混杀一场。

  这断魂谷中少说也有三四十个通晓武艺的壮汉,此时声势汹汹,各持刀剑,在四面现身。大厅上孤零零的元张两人,立时面目作色,一齐掣出兵刃。他们两人所负的不过是轻伤,还可决一死战。

  大力神褚相持着那根亮银棍,大吼一声,翻身扑回厅上,和元张两人会合,以免他们因伤势而吃亏。金头狮子贾敬面上微微变色,却仍然没有什么动作。

  天计星邓小龙不愧是总镖头,神色丝毫不变。只因在顷刻之间,他已将四下形势和将会发生的情形,全部在心上盘算过。认定以土行孙贺固那种人,决不能让手下人动手。退一步说,即使真个动手,最厉害的贺固被钟荃挡住,剩下那些人虽然数目多,但凭着自己一口长剑,以及贾褚两人,已是有胜无败,更何况元张两人并非不能动弹,只不过是略有不便而已。因此他的神色丝毫不变,甚至嘴角泛起安详的微笑。

  其实他还不知道,方才随着贺固的四人,除了三个是土行孙贺固近二十年所收弟子之外,还有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黑衣少年,乃是贺固的儿子,人称黑猿贺雄。数日之前,刚由嵩山少林寺来此,报告乃父两件事情,一件是他母亲已经逝世。另一件便是少林门中的消息,那位以嫉恶如仇、火性猛烈驰名天下的五岳禅师,已升为达摩院首座高僧。这是自从十年前方丈显慈大师圆寂,显法大师继任以来第一次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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