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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第三回 忆芳华婵娟织旧梦 思往事和尚溯前因

  且说在那赣江之滨,一座高楼凭江矗立,门上题着“江西第一楼”五个字,这高楼便是唐朝滕王元婴所建的滕王阁。在阁上遥临俯瞰,滚滚滔滔的江水,都从眼底奔流过去,加上远接苍天的隐约云山,不禁令人触起思古幽情。

  这滕王阁最脍炙人口的一段佳话,乃是在初唐时候那被称为四杰之一的奇才王勃省父路经南昌,恰好洪州都督阎伯屿重九盛宴于滕王阁,与会者都是一时俊彦之士。阎伯屿早已命他的女婿吴子章预备好一篇序,这时便预备纸张,故意先请来客作序,客人们事先都得到暗示,纷纷推辞,吴子章眼看可以大出风头。那时王勃只有十九岁,是客人中年纪最轻的,纸张送到他面前时,他竟然毫不推辞,奋笔疾书。阎都督大怒,命人伺候王勃旁边,每写一句,立刻抄了报上。起先没有怎样,到后来王勃写到“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他禁不住矍然动容,极口赞美王勃是不可一世的天才,结果尽欢而散。自此之后,滕王阁便驰名天下,所有经过南昌的诗人墨客,无不到这高阁登临一番,悬想前贤风采。

  这时日悬中天,已将近正午时分,一个长发俏丽的少女,倚在高阁临江那面的栏杆上,黛眉深锁,面对奔流不息的江水,凝目无言。江上秋风把她的长发吹得飘飘摇曳,有几绺飘垂下面颊,她动也不动,任由那些散乱的秀发在颊上飘拂。她虽然像尊塑像似的倚栏不动,但按在栏杆上的纤指,却不断地跳敲着,发出凌乱的声音,显然她的深心中十分焦躁不安。

  这个俏丽少女正是木女桑清,她陡地十指用力,抓住那石栏杆,口中银牙微微发出声音,似乎有什么极深怨恨之事,猛戳着她的芳心。

  只见石层籁簌坠下,那石栏杆被她扣陷了十个浅浅的指头痕。歇了一会,她眼前忽然浮起一个潇洒俊逸的面容,这人向她微微笑着,笑容中带着一点点羞涩味道。她微微摇头,双手慢慢松懈,而且微觉疼痛,她没有低头去瞧手指有没有受伤,珠泪从眼角淌流下来,在颊上染成两条泪痕。又过了一会,她抬眼望望天空,太阳快要移到当中。

  她模糊地喃喃自语道:“你呀再不来时,今生今世别想再见到我!唉,我见到他又怎样?我已经……”她用衣袖揩揩面上泪痕,“你究竟来是不来?别教人等得心焦如焚!唉,为什么我舍不得这最后一面的机会?你没有对我说过什么,只用眼睛看看我,啊,不,你又不敢瞧我,那么凭什么我这样子牵挂你?甚至即使我如今永远不能和你……也还舍不得这一面……你千万别吝啬这一面,我求求你……”

  一个孩子蹬蹬地走上楼来,一瞧见她,便吃惊地退开,远远地站在栏杆那边。

  “你到底是来不来?莫非你知道我昨夜的惨事么?咳,罢了,我可不能怨你不来赴约,从此天涯海角,唯有在梦中寻觅你的影子……”

  她退后一步,双目仍然凝望住奔流的江水,作别地苦笑一下,慢慢掉转身,忽地用那银铃般的声音吟道:“……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一场消黯,永日无言,却下层楼……”

  “姑姑!”一个孩子的声音嚷叫起来:“姑姑别走,何叔叔会来的。”她吃惊地四顾一眼,只见一个眉目俊秀的小童,远远站在那边栏杆。

  这个小童正是邓小龙,自从他在黎明时分,学得五手精妙无比的剑招,立刻到后园练习。他自个儿越练越有劲,一直到已牌时分,才草草吃些东西,又躲到后园练剑。

  练了好久,忽然记起何浩说过正午之约,他小心眼儿甚多,认定何浩真是去学剑,便打算也去多学几手,当下见时候将到,连忙扔下剑,打后园门一径溜出来,直奔江边的滕王阁。却不料此时前宅正闹个翻天覆地,不可开交。

  原来铁手书生何浩回房安睡,这一觉直睡到巳午之交,尚兀自酣睡未醒。蓦地一个人直冲进房间来,把门儿推得砰然大响。何浩猛可睁开眼睛,认得那人是邓宅家人。

  他支起半身,问道:“什么事?”

  “何大爷快起来,方才从外面来了一个人,说是要找你比剑。我家大爷因见你老睡得好,不肯惊动,请他等候,那人却凶得很,立刻抽出剑,硬要闯入来。我家大爷劝阻不住,生了气和那人动手,转眼工夫,胡爷、郭爷也一齐帮手。小的见三位爷的衣服都让那厮扎破了,怕是不妙……”

  何浩一面听着,一面穿衣服,伸手掣出长剑,忙忙走出西院,心中想道:“他们三位都是江南武林的成名人物,虽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绝艺,但三人合力还斗那人不过,那人该是一代高手,却不知是哪一派的剑客,来向我寻衅?”

  他的脚下好快,眨眼间已奔出前宅大厅,只见厅前天阶中,刀光剑气,牌风鞭影厮逐在一处。使刀的是火鹞子邓昌,他的轻功极好,是以刀光如雪,一径盘旋飞舞,绕住敌人滴溜溜游走。使用大铁牌的是胡定,他使这种沉重的兵器,自是膂力特强,把那面铁牌舞得风声虎虎,硬碰硬砸,一派进手的招数。金鞭郭奇使的是金丝软鞭,施展开来有如金蛇乱舞,招数迅疾狠辣。合这三位成名武师之力,围攻着核心中那人。

  何浩是什么人物?一瞥之下,已分出形势强弱。只见邓胡郭三人,衣袂飘舞,这倒并非他们没有扎紧衣服,而是让那人用锋利无比的长剑把衣服挑破,尤其是袖子和下襟,平添许多道口子,稍一移动身形,随风飘摆,煞是难看。

  何浩这时定睛细看那突尔上门寻事的剑客,只见那人面目黧黑,瘦长个子,身上装束甚怪,而且赤着双足,年纪大约在四旬左右。

  他手中一柄长剑,左右翻飞,脚下却寸步不移,一任三人如何凌厉进扑,也不能迫他移动分毫。胡定的铁牌虽是重兵器,兼且运足全力硬砸硬劈,但只要那人剑尖一戳,立刻把力量破掉,而且将铁牌黏出外门,使得胡定往往拿桩不住,身形摇摆。有时剑尖光华一吐,从牌风虎虎中递进去,截腕削臂,招数之巧妙,使胡定不得不撒牌闪避。另外邓郭两人,也是久历江湖的人物,手底功夫本也不弱,可是此刻总觉得每当进扑攻袭之时,敌人的剑尖老是先一步挡在头里,往往教人措手不及,差点儿连变招也来不及。

  就在何浩定睛一瞥之时,那使剑怪客尖声一笑:“既然你们定要为朋友卖命,我归元就成全你们……”话声中,剑光暴敛,宛如长虹卷射,立时将三人裹在剑光中。何浩见了这种剑法,不觉骇了一跳,撮唇清啸一声,身形破空飞去。

  那人正好挥剑一圈一荡,把三般兵器都迫开,冷哼一声,便待下那毒手。忽然一道剑光斜射而至,挟着极重潜力,迫得他回剑一封,退后两步。

  “原来是海南剑师归元驾到!在下便是何浩,未知归老师有何见教?”

  “你便是昆仑派的铁手书生何浩?瞧你方才一剑,敢情也很不错。”

  铁手书生眉头略皱,想道:“我昆仑山和你海南岛相距万里,素无半点牵连瓜葛,你来找我作甚?而且又是这种咄咄逼人的神态,这就奇了。”口中却连忙道:“岂敢?归老师过誉,倒叫何某听了惭愧。”

  “嘿,我若不下杀手,姓何的你未必会现身。总算瞧得起我的破剑。”他顿了一顿,向退到一旁的三人冷冷地瞧了一眼。

  铁牌胡定性情较暴,怒哼一声,举牌欲上,却被火鹞子邓昌拦住:“胡兄不必生气,只当他发疯乱吠……”

  原来他们也久闻孤悬海外的海南岛五指山,有一位极精剑术的剑师归元,此人善善恶恶,以喜怒行事,记仇之心特重,凡是与他为敌的人,结果都非让他弄死不可。故此当何浩叫出这人来历,他们都同时吃一惊。可是当不住归元奚落得太难堪,胡定便想举牌相拚,邓昌虽然把他拦住,到底也忍不住回骂一句。

  海南剑师归元冷笑一声,正想说话,金鞭郭奇已叫道:“这厮不通人情之极,何兄可要留神!”

  归元蓦然飞身一剑刺向金鞭郭奇,可是何浩也在这剎那之间,截在当中,挥剑一架,两人同时觉得对方一股潜力从剑上发出,当下一齐落地,退开两步。

  铁手书生何浩愤怒地“嘿”一声,左手剑诀指着归元道:“这几位都是光明磊落的好朋友,今日之事,既是冲着何某而来,就请你说个明白。至于这三位朋友的帐,待会儿还要清结一下。”须知何浩年纪虽不算老,但在昆仑派中辈份甚高,而且在武林中名声极大,故此以他的身份,虽是愤怒之际,仍然留着分寸。

  归元尖声一笑,叫道:“好,这本帐统统写在你头上。我虽是蛮荒无名小卒,却要见识你正派名门的功夫。呔!看剑……”

  何浩怒火暗焚,清啸一声,容得归元剑尖递到胸膛,倏然一式“灵台鼍鼓”,下半身不动,上半身已缩退半尺有余,手中长剑挟住一缕寒风,由下而上,截胸斩臂。这一式乃是云龙大八式中极厉害的进手招数,看起来除了缩胸避剑那一下是内家上乘功夫之外,出手的剑式平平无奇。殊不知这一开式,跟着便如春蚕吐丝,绵绵不绝。昨晚武当玄机子一上手时,也中了这圈套。

  哪知归元在他长剑划起之时,忽地撤剑跨步,在时间上快了半分之微。只见他振腕挥剑,身形斜扑,从侧面疾攻进来。这一剑的出手,虽极迅疾,但何浩仍能看出剑尖震荡摇摆,就像没有准头般。凡是使剑,最讲究是出剑要“快、准、稳”三诀,这海南剑师归元分明已犯了不准的大弊。

  铁手书生何浩岂肯上这种当?疾如旋风般探步旋身,仍是“灵台鼍鼓”之式,长剑由下撩上。归元可也是真快,蓦然收剑,身形横移两尺,复又成了正面相对之势,长剑起处,分心搠入。

  何浩才一动剑时,归元已变招换式,又从偏锋攻入。原来他使的是海外自成一家的“海蝠剑法”,明是从正面进招,实则专抢偏锋,踏奇门,从侧翼攻入,翔动毒辣之极,表面上剑尖所指歪斜不准,似是而非,教人无从捉摸。这种怪异剑法,练时极难,故此从来无法发扬光大。

  铁手书生何浩也在剎那间换步移宫,长剑一挑,破去敌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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