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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但他並非進入禪定之境,而是施展一種極上乘的功夫,稱為「天耳通」。現下在這間屋子周圍兩丈以內的聲音,縱是附耳低語,也難逃過他的雙耳。

  他聽到四下有人往來巡邏的腳步聲,人數既不少,復又配合得十分嚴密。假如有人想潛近這間屋子,除非擊倒其中之一,休想安然通過。

  除此之外,他還聽到了崔阿伯那中氣充沛的聲音。只聽他說道:「老奴感到這位少林高手,似是個好人。」

  端木芙道:「他是佛門弟子,僅僅好人兩字是不夠的。」

  崔阿伯道:「怎麼一個不夠法?」

  端木芙道:「所謂好人,通常心地並不殘惡,行事時願意本著天良去做,這就可以稱為好人了,對也不對?」

  崔阿伯道:「肯本著良心去做的,自然可稱為好人。」

  端木芙道:「但好人的解釋還不止,此例如在群盜之中,有一個性情寬大,事事都願為這些盜賊朋友著想,別人投奔之時,總是極力幫忙。這個人在那些盜賊朋友眼中,一定稱他為好人無疑了。」

  崔阿伯道:「是的!這種人不易多得。」

  端木芙道:「可是他身為盜賊,無論如何在本質上已是壞人而不是好人,對也不對?」

  崔阿伯支吾了一下,道:「這個……這個……」

  端木芙道:「不必這個那個了,那廣聞大師的出身,正與盜賊之例相反,他既是佛門弟子,根本上就非得是好人不可,因此你如果認為他是有道高僧,這說法就兩樣了,僅是好人,如何能行?」

  崔阿伯道:「唉!老奴空自活了一大把年紀,竟然從未想到這一點,多謝小姐的指教了。」

  端木芙笑道:「阿伯別客氣啦,這又算得什麼?但這個問題我們還要討論下去。以你剛才評的一句好人,那意思是說他大概不會做出惡毒殘酷之事,對也不對?」

  崔阿伯道:「老奴是這個意思。」

  端木芙嘆一口氣,道:「但阿伯你只見其一,不見其二。不錯,廣聞大師本質上是好人,應該不會生出惡毒之心,行那殘酷之事。然而好人只不過有良心或是性情和善,通達人情而已。假如有些事是他的師父吩咐辦理,甚至是他們的方丈下令,他若然只是好人,就不會尋根究底去弄清楚是怎回事,反正依令行事,與他的良心全無牴觸。但假如是有道高僧,可就不一樣了!他一定先查究這個命令的來龍去脈,把內情弄清楚,即或弄不清楚內情,然而只要此令與他的信仰有所衝突違背,他就決不肯為,寧可接受任何處罰。」

  崔阿伯睜大雙眼,道:「這話很有意思,若是高僧,當然不肯做下與他修持之道相違之事!譬喻殺戮一事,在佛家中乃是大戒之一,決不可犯,可是這樣?」

  端木芙道:「但降魔護法,古今之例甚多,也不一定不能出手殺人。不過有道高僧,必是捨身度化,而不肯輕破殺戒的。」

  崔阿伯道:「那麼……小姐您看廣聞大師如何?他有份參加那一場……」

  端木芙的聲音打斷了他下面的話,她道:「這件事我得多想一想,現在你且別問。我們先去瞧瞧武當派掌門程老真人,他也是嫌疑人物之一。」

  端木芙率了崔阿伯漸漸走遠,超出了廣聞大師「天耳通」功夫的範圍。這位肥胖而面目和善的老僧,神情一片肅穆,凝思著一件重要之事。從端木芙和崔阿伯的對話中,已可以聽出他們是懷疑少林寺僧人做過一件惡毒之事。

  假如與端木芙早些提到的端木世家的話聯結起來,無疑表示端木世家發生大變,由於歷史淵源,加上了衡量各派實力,自然會想到少林和武當兩派上,因為其他的家派,恐怕沒有這等力量去動端木世家。

  廣聞大師平靜安詳的面上,突然沁出了汗珠,表情也變得焦慮憂疑,口中低低誦唸佛號,雙眉皺鎖起來。他無疑是觸動了什麼心事,以致如此。

  但端木芙卻沒有看見,她已走到數箭之遙的另一間石屋門前。這間石屋相當高大寬闊,但四四方方的,只有孤伶伶的一間,四下全是蕭森高大的樹木環境。因此如若不是走到近前,誰也料不到樹木深處,竟有屋舍。

  屋子四周不斷有白衣佩劍之人,往來巡逡,見到了端木芙和崔阿伯,無不恭敬地躬身行禮。

  端木芙上前輕叩門環,裏面傳來一陣蒼勁清越的聲音,道:「兩位請進來。」

  端木芙推門而入,但見屋內陳設得甚是清雅,燈光明亮,而那雲床上盤膝趺坐著一個形貌清古的老道人,更使這間屋子饒有隱逸空靈的情致。

  那老道人眼皮一抬,雙眸亮如寒星,在端木芙面上打個轉,微微稽首行禮。

  端木芙斂衽回了一禮,走近雲床。崔阿伯迅即拿了一張椅,放在床邊,讓她坐下。自己則扶杖站在一側。

  端木芙道:「程老仙長乃係武當掌門真人,身份高隆,在武林之中,如泰山北斗,無人不聞風景仰。奴家今夜冒瀆仙駕,請到此地來,實有不敬之嫌。還望老仙長海量包涵。」

  程守缺冷靜如常,面色全無變化,徐徐道:「小姐好說了,貧道這次下山,親眼得睹武林中出了三位年輕藝高的絕代奇士,實在不虛此行。小姐乃是其中的一位,貧道願聆教義,那得說到冒瀆二字?」

  端木芙道:「程老仙長過獎了,奴家一藝未通,如何敢與劍后、刀君相提並論呢?」

  程真人道:「小姐與他們兩位是各有所長,堪稱一時瑜亮,尤其小姐在淮陰的中西對抗大會上,指揮天下群雄,那一份智慧與勇氣,古今名將亦是無人可及。」

  崔阿伯聽得程真人盛讚端木芙,不由得眉開眼笑,歡喜非常,插口道:「程真人身份崇隆,不是輕易說出誇讚之言的人。既然是這說,我家小姐,那是足足可以與刀君、劍后媲美的了。」

  程真人道:「正是如此,以端木小姐這等絕代奇才,古今罕有,貧道說句笑話,假如貧道有一個像端木小姐的女兒或徒弟,那真是足慰平生,雖死無憾了!這個笑話略嫌粗俗,望兩位不要見怪。」

  崔阿伯呵呵而笑,道:「不怪!不怪!老朽得以服侍小姐這般人才,也一直覺得很光榮呢!」

  端木芙微微一笑,心想:「這位外貌肅冷深沉的程真人,真料不到比廣聞大師還要高明些,三言兩語中,已博得崔阿伯的莫大好感了。」

  她禮貌地表示道謝他誇讚這一節,然後沉默無語,靜靜的注視著這個仙姿清奇的老道人。過了一會,程真人神色之間,仍全無異狀,一望而知,他修養功夫,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

  雖然在這等奇異的處境中,但假如端木芙不開口,他一定有足夠的耐性等下去。哪怕是十年八年之久,對他亦全無分別一般。

  崔阿伯佩服地點點頭,首先打破沉默,道:「老仙長好深厚的修養功夫。」

  程守缺真人道:「這也算不得什麼!貧道出家數十載,早已心如止水,無復揚波。又如木石之物,冥頑不靈,此是修道人持守的功夫,何足為奇!」

  端木芙道:「話雖如此,但程真人德高望重,身為武當派掌門人,自然有許多事情,未能視若浮雲敝屣。」

  程真人道:「小姐這話,真是一語中的,貧道深感盛名之累,有過於邪魔外道的侵擾。因是之故,貧道近年以來,極力擺脫敝派事務,不負實際責任。如今若是有機會的話,貧道即可還我閒雲野鶴之身了。」

  端木芙道:「這樣說來,程真人竟是以掌門的寶座為莫大負累了!但您想把這副擔子交與別人,談何容易?」

  程真人道:「天下無難事,只怕志不堅。貧道最近已把擔子交出。因此之故,貧道就算在這兒滯留一年半載,敝派亦不至於發生不安的現象。」

  端木芙沉吟一下,猝然問道:「程真人,您下山之時,可曾聽到過奴家這個人?」

  程真人坦然道:「當然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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