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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晚辈自知必死,本无所谓,但想不到成玉真姑娘,居然早已对晚辈有情,她不肯让晚辈束手待毙。故此和晚辈赶到此处,本欲恳求药仙公冶老前辈相救。

  但在山腰时,她又怕公冶老前辈不在,受不住这种绝望的打击,晚辈自觉万死也无法报答她的恩情,故此忽然点住她的穴道,自个儿上来。果然公冶前辈已恰好离开,命已注定如此,晚辈只求老前辈大发慈悲,为晚辈隐瞒一事……”

  栖霞老人微嗟道:“你不必说了,老夫已知会你的意思。瞿寒的戮神针,普天之下,除了公冶老弟之外,无人能解此毒,你真来得不巧!那位成姑娘用情之深,可敬可佩。但另外那位受你换命之恩的姑娘,想必更加悲伤!”

  何仲容楞了一会,才道:“老前辈不提起,晚辈倒没想起,但有什么法子呢?唉……”

  金凤儿的面容浮上心头,在她那笑靥如春的玉颊上,还有两个迷人的酒涡。可是不论是她或是冷艳如雪中梅花的成玉真,都要待来世才能缔结良缘,想到这里,不觉感怀身世,洒下数滴英雄泪。

  栖霞山人不安地站起来,嗟叹道:“这等哀艳千古的事,老夫久已平静无波的心湖,也为之涟漪无数,咳,可惜老夫也是爱莫能助……”

  何仲容迷惘地起来,离开洞府,走到山腰古松下,深深呼吸几下,然后振起精神,正要解开成玉真的穴道,忽觉风声飒然,身边多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扬眸一看,原来是栖霞山人,只见他手掌中托住一个玉杯,清香扑鼻,精神为之一爽。

  栖霞山人道:“孩子且慢动手,先服下老夫积聚了数十年的古松仙露。此露寻常人服了,可以多活一百年,修道人或练武之士服下,可抵半甲子之功,虽然不能替你解毒,但对你有一样好处。”

  何仲容愕然问道:“老前辈既说不能替在下解毒,则在下今晚必死无疑,纵有灵药能增进武功,但死后焉能称雄?服下又有何益?”

  栖霞山人道:“小友你会错老夫之意了,老夫说出这古松仙露的好处,不过是告知你这种仙露的宝贵难求而已。但对你的好处,却不在此,你试想你目下因心灵负担太重,精神上颇有委靡不振之色。这位姑娘醒后,见你这副模样,如何能隐骗得过她?但只要服下老夫的仙露,保管你神采焕发,宛如刚得公冶兄救治光景,这样你的心愿才能达到,好好陪她一个黄昏。”

  这位遁世出尘的老人,居然这么富于人情味,的确是何仲容始料不及之事,心想人家费了数十年心力,才始积聚了那么一点仙露,自己如若服下,岂不糟蹋?何仲容为人天生侠骨义肠,不贪便宜。当下感谢一番,然后推辞道:“老前辈实在不必再为在下操心,这杯仙露,在下决不敢服,白白耗费了老前辈数十年苦功。”

  栖霞山人闻言甚是钦佩他的为人,微笑道:

  “目下世间就是少有你这种人品的少年英侠,故此混世滔滔,皆为利死,见到白花花的银子,便不知义气良心为何物。老夫冲着你这种态度,更非要你服下不可!老夫已是一把年纪的人,你如尊贤敬老,就请服下。”

  何仲容被迫得说不出话来,瞪瞪眼睛,但见玉杯已举到他唇边,一阵奇清奇香之气,方一入鼻,心神已为之一爽,杯中有半杯碧绿色的液体,看来其浓如胶。他取杯向口中一倾,登时都注在口中。

  那古松仙露正是世间罕见少闻的灵药,这一倾入口中,便化成一股清凉之气,直注丹田,然后又化为热气,涌升上来。不消片刻工夫,已打通了生死玄关,贯流任督两脉,重归气海。

  何仲容四肢百骸,均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畅快,仰天长啸一声,抒发胸中情绪。

  眼光闪处,四下静悄悄的,栖霞山人已不见踪迹,只有冷艳如仙的成玉真,兀自仰卧松下石上。

  他服了古松仙露之后,忽然勇气百倍,再也不像早先那样心神不定,心知必是仙露之功,暗中微微感慨,过去把成玉真穴道拍开。

  成玉真啊了一声,睁开眼睛,微嗔问道:“你为什么要点住我穴道?”

  何仲容笑容满面,轻松地反问道:“你试猜猜看!”

  她面上嗔容忽然敛去,大喜道:“你可是已得救了?”忽见何仲容摇头,登时骇了一跳,急急道:“不是已找到公冶老前辈了么?”

  何仲容笑道:“你说得太快了,我简直没有插嘴余地。”

  她噗嗤一笑,道:“你别捉弄人家好么?看你的样子和神情,分明已曾得救,但你为何要摇头呢?”

  何仲容道:“我摇头可不是回答你的问话,而是要制止你说下去。现在我仍暂不答复这问题,咱们从头说起,把问题一个一个地弄明白好么?”

  成玉真侧头咬唇,爱娇地凝望着他,想起第一个问题是何仲容反问她可知何以点住她的穴道,她是个聪明绝顶之人,美眸一转,便想出缘故,轻轻道:“你可是怕我一同上去,而公冶老前辈不幸没来,因而令我太过伤心,因此你自己先上来看看?”说出这几句话之后,却已玉颊飞红,羞答答地垂下头。

  何仲容大喜道:“我正是这个意思,你能体会我的深意,不枉我花了这番苦心。”他歇了下,又堆出满面笑容,喜气洋洋地道:“我上了山顶,果然得见那栖霞洞府,公冶老前辈和栖霞老前辈正好伫立洞前,我一生都没有跪过任何人,但为了你重视我的生命之故,我立刻拜伏于地,简短地禀明我中毒的经过,还有和你的关系。公冶老前辈似身有要事,掏出三粒丹药,交给我服下,话也来不及说,他便匆匆下山而去。你看我是不是神色好得多了?”

  她郑重地抬目注视他一番,双眸中流露出关切情意,看了一会,才颔首道:“公冶老前辈一向最喜出难题,因此你得到他的解救,这条命捡回也不容易,必有辣手题目,随之而来。但看了你的面色,与及他匆匆而去的情形,大概他果有要事,时间紧迫,故此无暇出难题,这番话倒甚合理。”

  何仲容心中暗暗佩服她细密的心思,敢情她开始时并不肯轻率置信,同时又庆幸自己谎话编得正好,否则便得露出马脚来。当下故意装出惊讶的样子道:“难道你曾经不信我的话么?”

  成玉真并不受他的话影响,认真地寻思一会,突然道:“我去去就来!”言犹未毕,“刷”地纵向山上。

  何仲容骇一跳,足尖微一用力,跟踪扑上。他服下仙露之后,功力已倍增,这一纵又快又远,居然落在成玉真身前,落地时大感讶异地伸手拦她。

  成玉真低头一钻,从他胁下钻过去,一面飞奔,一面叫道:“你为何不让我单独去问问栖霞老前辈?”

  何仲容暗中一笑,便任得她去,自个儿在山坡上纵跃不停,默察功力过境。不消片刻,成玉真已经回来,只见她有如一头飞燕似的,凌空飞下,投入何仲容怀中。

  两人拥抱了好一会,何仲容道:“咱们下山去吧。”

  她向他甜甜一笑,道:“到哪儿去呢?”

  但她忽然看见他的面上,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虽然他立刻已堆上笑容,但成玉真已注意到了,便默忖其故。

  何仲容畅朗地道:“我一肚子都是庆祝重获生命的念头,但还没想到如何庆祝才好。”

  她勉强地笑一下,道:“随你的意思,我什么都依你。”

  何仲容暗中感觉到有点不对路,便率直地问道:“你怎么啦,好像忽然怀起心事来呢?”

  成玉真想了一下,坦白地道:“是的,我刚刚见到你露出怅然之色,因此我已完全明白了!”

  何仲容大惊道:“你明白了什么?”

  她摇头道:“你自己也明白,何必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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