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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任他阅历如何丰富,至此他不得不自认失败,将地穴封好,拉出书橱,然后沉思地走向后宅。

  这件怪事他不能与别人商量,诸如金龙堡堡主金大立,左家堡堡主左同功他们,因为事涉他堡中机密,他不能提出来研究,故此这件事他只能独自负责。

  在沉思中,他很快地走到后面花园,正如早先那个年轻化子般,笔直穿过,到了院墙,然后纵身一跃,飞越过那道围墙。

  沿着围墙,每隔三丈便有一块三合土所铺的四方坪,面积不大。这些方坪都是堡中各处暗渠的出口。

  他在一块方坪站定,用锐利异常的眼光细细搜索,只见这处方坪在当中有一方石板,可以掀起来。至于渠道中的水,却是从方坪下面流过,直通最外面的一条堡河。

  他这个老江湖只须看一眼,便明白果然有人从这出入过。这可以从石板缝边也没有泥土而推断出来,若不是刚刚有人掀起过这方石板,板缝必有泥土塞满,因为堡中水渠已有二十多年没有清除过,即是说二十多年来没有人移动过这方石板。

  他愠怒地四看,但田野中并没有逃人踪影,夕阳将要西下,只有鸟群掠过林峦山岗。

  现在既然肯定了来人乃是由此逃走,成永便可以循此线索,发动手下搜寻附近数十里地面。

  一丝残酷的冷笑挂在他唇角,在他心中这刻转着如何处死那个大胆犯他成家堡的人。

  他沿着围墙慢慢走,锐利的眼光,毫不遗漏任何一处方坪。

  突然间他停住步,双目射出震慑人的寒光,凝定在前面方坪当中那块石板上。

  这块石板分明显示出已曾掀动过的痕迹,他又惊又怒地思索其中缘故。

  蓦地一个思想掠过他心头,有如冥冥黑夜中,忽然掠过一道闪电,在这一瞬间,大地通明,一切俱无所遁形。

  他咬牙切齿地喃喃道:“这就是了,刚才那阵奇怪声浪,原来是从地下传出来的。!”

  成永在方坪上停下步,凝目俯视着方坪上可以掀起的石板,他的眼光尽是阴森残酷的味道,一望而知他心中正打着些什么主意。他像一只耐心的悍猫,静悄悄地在穴外等候鼠子出来,过了片刻,他忽地矍然顾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只见他双足顿处,宛如一缕轻烟,飞入墙内。身形一掠数丈,如蜻蜒点水,几个起落,便越过了后花园,进入宅院之内。

  他毫不停顿,放尽脚程地飕飕直奔,宅内如有丫环等看见,也不过看见一缕灰影,一晃即没,决不可能看出这道影子乃是本堡的主人。

  且说成永眨眼间已穿越了大半座宅院,到了一处地方停下身形,原来此地已是他的书房。

  他动作神速无比地开了书橱侧面的暗锁,运内力将书橱拉出来,然后掀起地穴石门。

  那阵低微古怪的声浪似乎已不再传来,他在静寂如死中,伸手取出那轴“水道蓝图”,匆匆打开来看。

  图上划着许多纵横交织的蓝线,他一直找到刚才发现那处出口,循着红线一看,脸色陡然变得十分阴黯,原来这条水道,正是本堡一条最大主渠,渠内的分支渠道甚多,故此他推想不出潜伏在渠道内的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要知这位机智过人的成堡主,在看到另一个出口遗留下被人掀动过的痕迹,其时他便醒悟到那阵奇异低微的声音,正是有人用利器凿掘石头之声,而这个胆大逾常的人,正是在这条渠道之内,当时他本待在外面等候,不论那人偷取了什么东西,最后多半仍从原路逃走,他守在此处,正好堵住逃路。

  但后来一想,自己这样盲目地守候,总是不明敌人虚实,何不立即到书房取出建筑蓝图看看?只要明白这条水渠通过什么地方,也就不难推想出此人目的何在。

  哪知取出其中那轴“水道蓝图‘一看,敢情那条水渠乃是本堡最大的一条主干水渠。登时发现形势不妙,此人既能寻到这条水渠,则其用心可能十分可怕,也许是在各处支渠弄好手脚,日后在本堡中如中伏被围,则随时可以逃得无影无踪。

  这一点还不是成永最担心的原因,他之不能忍受的,便是本堡当年请高人设计好图样之后(昔年四堡五寨的第一代,乃是异姓兄弟,甚是相亲,故此这位高人一下子便设计了九种不同的堡寨图样),便将这位名师毒死,以免泄露秘密,或为他人再建造堡寨。他们四堡五寨之间,约定互不公开自己的秘密,不得因此而减了情分。岁月迁移至今,各堡寨的秘密,更加不肯泄露。

  但这人居然能够干手净脚地找到那条主渠,其他的渠道他连看也不看,足以证明此人深谙本堡结构,这才是心腹大患,成永他为了安全及声威,非将这人活活劈死不可。

  当下匆匆收起蓝图,返身直扑出书房,准备到那主渠入口处,进去追查那人踪迹。

  成永这次对付这个不知来历的大敌,不敢大意,顺手携带了多年未用过的家传兵器“指日鞭”。此鞭其细如小指,却有一丈之长,通体俱软,发出闪闪红光,鞭末手持之处,有个钢环,可以套在中指上。环上垂着一串红色圆珠,约有三寸之长,共有一百零二粒。此珠因是海外一种异木所制,份量特重,坚逾钢铁,专能破各种护身气功。用时只须用中指套住钢环,那条指日鞭仍然如意施展,却暗以食拇两指摘下指日珠,随同招式,暗暗弹出,敌人如非深悉底细,非死不可。

  ***

  这时在水渠中的年轻化子,已用那柄宝刀弄了一个尺许方圆的洞,直通上面一个房间。

  他纵身从洞中飞上去,只见灰黯粗陋的石室中,靠墙边一张木板床上,坐着一个老人。那个老人呆呆瞪视着他,手足簌簌发抖,显然内心的惊惧,无法掩饰得住。

  “周老丈,咱们快走!”年轻化子低低说,眼光却锐利无比地扫射四周。

  老人颤巍巍站起来,道:“这……这个愿望居然能够……实现,反而使我觉得好像是在梦中……”

  对方微笑一下,露出缺了门牙的破洞。他大概了解这位老人这种难以置信的惊喜心情,故此同情地瞅着他,勉力忍住心中的焦急。只因此地终是龙潭虎穴,绝对不可多事逗留。

  老人虽能站起来,却无法移动,身躯仍在哆嗦不住。

  年轻化子说道:“周老丈你不必太激动,咱们还须离开本堡之后,方始说得上安全哩!过来吧,我先坠你下去。”他扬一下手中的绳索。

  老人周工才突然受惊似地坐回床上,慌忙地道:“啊,不成,我纵然逃出此堡,但那些人肯放过我么?他们会追我到天涯地角……啊,我年纪太老了,不能忍受那种逃亡的生活……”

  对方显然大为吃惊,睁大眼睛瞅住老人。现在那老人虽然临阵退缩,但他岂甘就此放弃?他道:“也许咱们逃出好久,成家堡才能发觉,那时候咱们早就走远了,老丈你可还记得扬州的那座石山么?你不趁这个机会,偿还这桩心愿的话,只怕再也没法看见那座石山了!”

  后面的几句话正好触到老人心中痒处,他那对老眼中,登时露出光辉来,于是又颤巍巍地站起来,但仍不移动。

  “过来呀,老丈,不要害怕。”

  “我这双腿已不管用了。”老人道:“二十年来,我除了心脏仍然跳动得一如昔年之外,这双腿和双手,都和以往差得太远,尤其是双腿已不能走动。”

  年轻化子感到为难地皱起眉头,他可不是为了目前,因为他可以把老人抱起来,弄下水渠之后,背负了他逃走。但逃出成家堡之后,他却不能再陪着这个老人,是以心中甚是为难。不过他并不表示出来,毅然跃过来,将老人抱起。

  这年轻化子取出一条长索,先缚住老人周工才的胸背,然后将他从洞口吊下去。

  成堡主这刻已到了水渠人口处,弯腰掀起石板,手脚利落奇快,但半点声息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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