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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他大声道:“喂,老秃,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这刻他恨不得会被他们立刻杀死,因此语气显出十分不友善的味道。

  秃鹰于戎生平最恨人家犯他这个忌讳,这时怒目瞪他一眼,道:“小子你口中干净点。”

  何仲容哈哈一笑,道:“老秃呀,你别生气,等我一旦逃出此处,定然把你的头皮刮掉一层,那样你可以再长出头发来啦!”

  于戎为之大怒,若果他有头发的话,定然会冲冠竖起。

  何仲容的声音倏然变得冷冷的道:“老秃真生气么?但你却不敢对我怎样,生气有什么用?”

  秃鹰于戎汹汹逼近来,厉声道:“我不敢宰你这小子么?”

  何仲容冷笑道:“你试试看。”他说尽最令人担怒的言语,所求的果是“一死”两个字。

  秃鹰于戎气他不过,大喝一声,竖起铁掌,便向何仲容面门斫下去。猛烈的掌风,迫得何仲容闭上眼睛。

  忽听后面有人哼了一声,却是个少女口音,秃鹰于戎忽然一凛,硬生生收住掌势,回头一望,却不见有人露面。

  何仲容也听到哼声,睁眼而瞧,见不到任何人,不由得微感诧异。

  秃鹰于戎挥手道:“把这厮抬入水牢!”

  那两名壮汉立刻行动,走进铁门,却是一排石阶,那石室大约比外面要低一丈二尺,当中有一根粗大的石桩,高达一丈。

  这时牢中的水,不过是尺许深,那两名壮汉把他抬下牢底,石桩上自有铁镣铁链等物,十分便当地把他扣在石桩上,双臂反剪地抱住石桩。不但手足俱受羁绊,而且头脖还用一条手指般粗的钢链勒住,勒得相当紧。

  秃鹰于戎见何仲容这时不骂他,微感奇怪,便也不敢惹他,命那两名壮汉退出来之后,关上铁门,砰的一声大响,使得何仲容从迷惘中震醒,心底泛涌起一种孤寂和被压迫的悲愤。

  一会儿,石墙上汩汩流出泉水,四面响起一片水声,本来只有尺许深的水,此时可以看出来逐渐上涨。

  “水淹的滋味不知怎样的?”他想:“假如能够很快就溺毙,我倒是十二万分愿意。届时我一定不以内力闭住呼吸,免得弄个几天还死不了……”念头一转,又想道:“我这一生劫难太多了,真可以用水深火热来形容,咳……”

  泉水逐渐浸上来,不久便过了膝头,从膝头开始,上面的皮肤的感觉比较灵敏,因此他觉得好像被一种冰冷的虫蚁,慢慢地沿着双腿爬上来似的。

  忽然间他觉得异常讨厌这种活罪,讨厌得几乎忍不住要发疯。他为之尖叫一声,叫声十分古怪刺耳,使人听了,也不知是恐惧抑是愤怒,或是其他的情绪。

  叫声冉冉静息之后,忽然从右面墙壁上面,飘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孩子,稍安毋躁,慢慢你就会习惯。”

  何仲容吃一惊,心中浮起惭愧的情绪,循声望去,只见那儿本来一排四个洞,其中三个流出泉水,只有当中一个没有水流出来,那苍老的话声大概就是从那洞中传出来。

  “你是谁?”他大声问。

  “我……我就在你的隔壁房间,二十年来,我已经历过无数同样的事情,

  许多人被囚禁在你那位置,但不久工夫,便又移走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在你那个位置,他们是不会囚禁你长久的。”

  何仲容嘿然无语,现在他一来已消失了孤寂之感,二来这个老人说他已在那儿过了二十年,真是骇人听闻的事,倒不知那边的情形如何,不由得好奇心大起。

  “你可是和我一样,被淹在水里的?”说到这里,何仲容已发觉冷水已淹过了大腿,到达小腹,因此更加觉得不舒服。

  “啊,现在不是,开始的一年却是的,一年之后,我便移到这边来。现在我患了严重的风湿,便是因此而起。”

  静寂了一会,那老人的声音又飘过来:“现在我几乎已不能移动双腿,但我仍然活下来,因为我还有一个心愿,便是要看一眼太阳那可爱的光辉,和浴在阳光下的翠绿的树木……”

  这种微不足道的愿望,听来居然变作生存下去的唯一愿望,由这个愿望支持着活下去。

  他觉得有点颤栗,一种如此残忍凄厉的人生,却真个存在在这世上。于是他联想到三日之后,他将会因毒发而呻吟等死,痛苦万端。他虽不想活下去,却没有一点办法……想到这里,不由得血液寒凝,面色有如灰土。

  “孩子,你是干什么的?为何会被囚禁在此?”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干什么,也不知道为何会遭遇这一切。”

  “你想得太多了,否则你不会这么混淆,你要知道,有时候这个世界不肯容许凡事都求得答案的人,有许多事情,是不能寻问根由的。”

  何仲容似懂不懂,心中迷迷糊糊。“那么,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他要关禁你这么久呢?”

  “哈……哈……我却很有理由被禁于此,而且终生不会放我。”

  “一定和他们有天大的仇恨。”

  “不!你猜错了,我仅仅是个出名的建筑匠人,全国最坚固的堡垒桥梁等,凡是最好的,都是由我设计。”

  “啊,我明白了,这个成家堡也是由你设计建造的,因此为了不让你泄露秘密……”

  “不!孩子,你想得有点道理,但此堡建成至今,已有百年,我今年不过七十多岁,哪能替他们设计?”

  何仲容暗中耸耸肩,大惑不解,现在冷水已淹到腰部,但他已经完全没有注意这回事。

  “此堡设计相当精巧,但我当年一踏入此堡,已经完全明白这个堡内的各种设计,不幸我喝酒后露出口风,便被堡主请到这里来,住了二十多年!”

  何仲容怜悯地道:“你现在已是这么一把年纪的人,假如答应不泄露秘密,他们应该把你放出去。”

  “这堡有什么秘密可言?不过是他们自己大惊小怪罢了。

  我真后悔当年没有学武艺,否则像这什么四堡五寨之类的人,那一点点道行,何足道哉。”

  何仲容这次真个矍然动容,道:“老人家你说的可是当真?北四堡南五寨天下称雄,还有比他们强的么?是不是所谓武林前五位高人的绝技能够赢得他们?”

  “不是,我说的是我师父他老人家,武功可算是天下第一。”何仲容觉得这个老人说话说得不大有根据,便唯唯以应。

  老人问道:“孩子你怎的不作声,难道你不是武林中人?你不想知道或者学会这种天下无敌的武功。”

  何仲容轻轻叹口气,道:“我不能再学什么武功了!”

  那个老人道:“孩子,你看起来很消沉的样子,我知道你不会装假,但你不必悲伤,我看你的面相,主日后盛名满天下,眼前这点灾难,算不了什么。哪有一个人不须经历千艰百难,而后能成功的?”

  何仲容轻轻摇头,想道:“你哪知我命在旦夕,纵然能逃出水牢,又有何用。试看看你自己,二十年幽囚此处,不见天日,但你又有什么收获,什么苦难磨炼才能成功的话,也不过骗骗人罢了。”他十分同情这老人的遭遇,因此他不肯反驳他。

  那老人慈祥地笑一声,道:“孩子你心中想什么,我可以猜出大半,你一定是在心中说我自家被关禁了二十年,却不见得有什么成功的后果,对不?”

  何仲容朗声道:“不敢相瞒你老人家,我的确有此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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