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司马翎 > 鹤高飞 | 上页 下页


  那两个长得英俊的少年相顾冷笑道:“那厮是弄点颜色给咱们瞧哪!”字字清晰地传入何仲容和王光义耳中。

  王光义骇得面目变色,正想从后门溜走。那边一个人身形极快地闪到他们桌子前,原来是那两个年轻人之一。这一走近了,但觉得他眸子中不时露出凶狡的光芒。

  他用食指轻轻点在桌子角上,道:“好掌力,但在大爷眼底露这一手,算是什么意思?”话声冷峻异常,使人听了心中极不舒服。

  那锭深陷木头内的银子随着他食指一点,托地跳出来。这一手显示出内家真力,已臻化境。

  何仲容楞一下,只听他又冷冷道:“你们马上跪下磕个头,大爷也许高抬贵手,饶你们狗命。”

  何仲容心中怒气陡生,想道:“你就是把我打死了,我也不能忍受这侮辱……”念头犹未转完,只听扑通一声,王光义已趴在地上,磕几个响头。

  那人眼睛不眨一下,冷冷瞅住何仲容,见他英气勃勃地挺立如山,反而不敢大意,便愠声道:“好,算你有种,我们如今有点小事,吃完便要赶路,你叫什么名字?”

  何仲容道:“我姓何,名仲容,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人生气地道:“我复姓尉迟,单名军,那个是我的兄长尉迟刚,还有那个是我师兄黑煞掌桑无忌。姓何的你要真有种,今晚三更在城北乱葬岗见面。你随便请什么人助拳都可以,我们只挑出一个人对付。”

  他嘎然住口,一脸老是阴森森的杀气,又道:“如果你敢赴会,莫怪我们兄弟将你一腔鲜血用来解渴!”

  他转身走回桌子,何仲容傲笑一声,大踏步走出馆子,经过他们的桌子时,连正眼也不看他们。

  原来何仲容自幼便养成这种敢作敢为的脾气,这时认为反正已是这么一回事,至多豁出性命,倒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耳中忽听那黑煞掌桑无忌息声道:“这小子真狂。”

  他一不做,二不休,蓦地转身冷然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脖子上多个碗大窟窿,有什么了不起?咱们今晚再见,此时何必逞口舌争雄?”

  那三人为之一怔,未及言语,何仲容已走出酒馆,酒力上涌,头脑有点迷糊,霎时把这件生死大事,置诸脑后。

  他在街上东歪西斜的走着,迎面忽见马大哥走来。他心中一喜,便要招呼,只见马大哥一转身,闪到街边人堆中。

  何仲容为之一楞,跟着暴怒起来,大踏步冲过去,一把抓住马大哥的肩膊。

  马大哥“哟”了一声,何仲容道:“你们这些势利怯懦的人瞧吧,我何仲容总有一天要闯出万儿,扬名江湖!”

  马大哥陪笑道:“哎,老弟你先放手。”

  何仲容把手一松,他又道:“何老弟你如今在镖行中名气就够大了,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你这种名气对镖行不适合呀!什么事看着不平,你都来一手,镖局准得让你累垮。而且我说句实话,你的武艺赢不得秦东双鸟,那么你的胆是够了,无奈人家报起仇来,你搪得住么?试问哪一家镖局敢请你去呢?”

  何仲容一听有理,但因仗着酒意,硬是顶嘴道:“难道我一定要在镖行中混么?我就离开这一行让你瞧瞧……”说完转身便走,脚步飘浮地撞出北门。

  ***

  城外郊野的秋风一吹,酒意更涌上来,踉踉跄跄不知走了多远,四下荒僻得很,他跨过一片平坦的草地,旁边一棵大树,磋峨刺空。

  他摇摇晃晃地爬上树去,一面喃喃自语道:“人们都在床上睡觉,我偏要上树睡去。”

  他拣了一枝粗大的树干,便睡在上面,正好躲在树叶中。忽然不知哪里来的灵机,使他想到睡着之后,可能会滚下来,虽然离地不过两丈余高,但摔一跤总不会好受,断折了骨头的话更糟。当下解下腰带,把自己牢牢缚在树干上。

  这一觉睡得舒畅异常,直到初更时分才醒过来,猛可发现自己已侧身吊在树干上,若不是手脚都有横枝承住,只怕吊得更难受。

  银光从树叶缝间洒下来,天空一片明净,皓月挂在山巅上,已将天上群星的光华掩住。

  他正想有所动作,猛然大吃一惊,呆呆地瞪目看着树下的草地。

  原来在草地中央,一个披头散发,全身惨白衣裳的女人,正跪在地上,向皓月参拜。

  她两只手直直举起来,身躯也挺直得十分僵硬。

  他只能看到她一点点侧面,那面色惨白之极,几乎比那白衣服还要白些。

  月光洒落在她身上,反射出惨淡可怕的灰白颜色。

  霎时间但觉阴风习习,何仲容打个哆嗦,浑身毛发直竖,皮肤上的鸡皮疙瘩最小也有小指尖那么大。

  那披发女人但直地向前伏下,两臂仍然伸得笔直,只听阵阵幽咽之声,细细传来,跟着她又直起身子,仰头伸臂,直向着天边的皓月。

  “我的天,这是殭尸啊!殭尸就是这样子吸取日月精华,这叫做时衰鬼弄人,居然教我碰上殭尸,哎,她那惨白的十指间,鬼火隐隐。”

  幽暗的树林中,忽然传来一声阴森刺耳的袅叫,何仲容但觉头皮发炸,全身冰冷。

  那披发妇人继续一下一下地向月亮参拜,渐渐幽咽之声变成惨悚刺骨的嚎哭声,不过声音并不大,却因此更加添了一种阴森寒冷的气氛。

  黝暗的树林中不时传来一声枭鸣,每当枭声一起,何仲容便为之打个寒噤,头皮直发炸,全身鸡皮疙瘩越起越大。

  片刻工夫,何仲容已忍受不住,有如在极恐怖的梦魇中,他想张口尽力大叫,可是口噤难开,手足连分毫也移动不得。

  那披发妇人僵直的双手,在那惨白的十指间,不时闪动出微弱的绿光,时候一大,磷磷鬼火,居然脱手而出,随着双手起落,时现时隐。

  何仲容但觉一刻比一年还长,他不但心寒胆落,而且非常厌恶自己,因为害怕并不要紧,任何大胆的人,处身在这种环境之下,也非得发抖不可。但他居然连叫喊和移动的能力也失去,此所以令他非常厌恶自己。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他的神经系统将要崩溃了,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然来了救星。

  树林外呼的一声,蓦地一块四方石头,飞越半空,越过矮林,直飞到草地中心,然后直掉下去,正正砸向那披发女殭尸俯伏的背上。

  何仲容为之一震,忽然恢复了自我控制的力量。

  那披发妇人忽地一直腰,双手直举起来。鬼火闪闪,从双手上发出。

  那块方石少说也有五十斤重,加上这空中下坠的力量,起码也有五六百斤之重。可是一碰到她手中盈尺的惨绿鬼火,立刻斜滑开去,“噗”地砸在草地上。

  她猛地跳起来,举起双手,迅速地把头发一绾,在脑后绾个髻儿,然后转面向石头来路瞧看,白素素的一张脸庞,在月光下完全显现出来,居然甚为姣美。

  一个壮健的年轻人轻灵的走进林子,踏上那片草地时,便哈哈一笑道:“幽磷掌果然厉害,可是大名鼎鼎的女罗剎可要变成女殭尸了。”

  此人笑声语声都宏亮之极,一直在林中震荡,不少宿鸟为之惊得噗噗乱飞。

  只见这人身量中等,肩阔腰细,下盘稳固,眉目粗大,鼻子却凹下去,因此甚是丑陋,年纪约摸在二十五六之间。

  何仲容想道:“这厮是什么人?居然敢对名震黄河南北的女罗剎郁雅如此轻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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