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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可使得他生气起来,想道:“我和他们终究不是一类人。”于是坐在一块大石后面,一边撕衣服裹伤,一边从石缝中向下瞧。

  成玉真大概兴头已过,清啸一声,掌出连环,一连三招,招招出手都奇异而凌厉,第三招过处,秦东双鸟各挨一掌。

  他朗声一笑、道:“夹着尾巴逃生去吧,如果心里不服,可到南阳城东的成家堡找我。”

  丁峰一手掩着胸膛,道:“阁下是成家堡少堡主么?”声音中显有惊骇之意。

  成玉真没有回答这句话,却道:“要不然到太白山冰屋叩阙求见,也可找到我。”

  秦东双鸟俱为之一怔。成家堡乃是天下最负盛名的北四堡南五寨之一,这个来头就够大了。再加上太白山冰屋主人谷姥姥,名列武林前五位高人之内,这个靠山也是不得了。

  不过丁峰一怔之后,反而阴阴一笑,道:“成少堡主承你手下留情,咱们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成玉真微现愠容,哼了一声。秦东双鸟嘴上够硬,心中却发虚,急急驰走。

  成玉真左顾右盼,口中喃喃道:“凭你们也配向我寻仇!”面上忽然露出诧色,自语道:“那个人跑到哪里去了?”

  何仲容见他四处张望,明知人家在找他,心中那阵阵惘然之感更加浓厚,叹道:“常常听人说床头金尽,壮士无颜,果真没错,我这是人穷志短,虽想和他结交一番,无奈我这身世,如何见得人?而且鄙陋无知,人家出口成章,唉,罢了!”

  不久工夫,又见那边几个幸而不死的商人,也随着那黑白两骑黄尘滚滚消逝之后,赶紧出关。

  何仲容肩上疼痛,却也下山上路,如今可就走得慢了,直到第五天午后才到南阳。

  那南阳镖局正好在西门,他停步在镖局门外张望一下,只见门面低矮,那支镖局大旗也黯淡无光,在空中无力地飘摆。

  他走上台阶,恰好一个结结实实的中年人匆匆出来,看到狼狈的他,便随口问道:“朋友想找谁啊?”

  何仲容客气地拱手道:“在下是从西安府来的,想谒见花刀林山大镖头。”

  “哦?我就是林山,尊驾贵姓大名?”

  “那真是巧极了,在下何仲容,西安府的打虎将凌大镖头着在下捎一封信给你老……”

  那林镖头匆匆忙忙看了那封信,淡淡道:“何兄现在寄寓在哪一家客栈?我刚好有事,晚上再去拜访何兄,再谈一下。”

  何仲容不好意思地笑一下,心中虽怀疑这个林镖头没有用他之意,不过是随口敷衍。但如今委实是穷途末路,连饭钱也凑不上,更不能住店,好歹试一口才肯死心,便道:“在下这还是刚刚进城,等晚上在下再来谒见你老吧!”

  林山说声对不起,反而走回镖局。

  何仲容呆了一下,茫然顺脚向城内走去。满耳叮叮凿石之声,原来街上许多石店,制作石碑和器皿。

  走了不远,忽然有人从后面追上来,拍拍他的肩膊,道:“是何兄弟么?”

  他回眼一看,却不认得那人,但从他的装束中,可知乃是镖行中人。

  那人亲热地笑着道:“我姓王名光义,乃是南阳镖局的伙计,刚才听林老总说起,才知兄弟你来过。”

  何仲容被他口口声声兄弟,叫得心中发怔,只听他又道:“何兄弟你远道来此,让我做个小东,咱们这一行讲究四海皆兄弟,出门不用带个子儿,走!”不由分说,便把他拉到一家酒馆。

  他要了半斤白干,半斤成鸡和一盘牛肉,便和何仲容碰杯道:“兄弟干这一杯,我还有些心腹话和你说……”

  何仲容平生不善饮酒,但这时却推辞不掉,豪爽地举杯一仰而干,转眼杯中又添满了。

  王光义光说了一些不相干的话,然后技巧地转了话题,道:“兄弟你如今已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啦,连秦东双鸟都敢碰,咱们同行中人都对你十分佩服。”

  何仲容有点酒意,听了此言,不觉为之飘飘然。正要说些什么,忽见三骑停在门前,那三匹马都十分神骏,鞍鞯鲜明。

  马上的人随即大踏步走进酒馆来,前头的两个手中的丝鞭挥得啪啪作响,露出一种旁若无人的神态。

  这两个人长得相貌不俗,年纪也轻,身上衣服华丽合身。后面那个体格魁伟,肤色黝黑,眉粗口大,面目间泛出凶悍之色。

  何仲容凭着镖行混了十年有多的经验,已知这三人不是什么好路道,若是押镖路上遇见他们,准得为之寝食不安。

  王光义也变得文静起来,悄声道:“兄弟别看他们,咱们谈自家的话……”

  “王兄认得他们是什么人么?”

  这王光义在镖局中是个镖师地位,在江湖上已混了三十多年,见闻甚广,闻言低声道:“我看怕是三十年前已经销声匿迹的人魔丘独的门下。”

  “呀,王兄是不是认出了他们襟上绣的一个人眼睛?这个人眼看来真有点恐怖哩!”

  “哎,兄弟你的眼力和头脑都高得很,将来必定是镖行中大大的人物。老实说目下江湖中的人虽然仍能听说当年人魔丘独的事迹,但知道他的标记的人可就不多了,尤其在这南阳地方,相信除了我资格够老之外,再没有别的人能够告诉你这个。”

  那三人在靠门处落座,相隔的甚远,馆子中又嘈杂,故此他们低声说话,实不虞对方会听到。

  “那人魔丘独当年纵横江湖,据传平生喜饮人血,尤其爱以尚在胎中的小儿作为下酒物,而将紫河车用作药物,因此他刚刚出道三年,便闹得天下汹汹,得了‘人魔’的外号。那时节不少正派的武林好手,都极力搜寻他的下落,必定要将他除去。但那人魔不但武功高强,而且狡诡多智,杀了不少敌人,后来大概树敌太多,故此较为敛迹,仅是天南地北偶尔于一次伤天害理的勾当。

  这样便过了二十多年,他的武功越发高强,威名也更盛,简直无人敢惹,而且听说他在十年间已改变了方法,自家伺养好多妇人和几个壮男,那些妇人如有怀孕,便在适当的时候,用手术把胎儿打下,以供食用。这样虽是更加残酷,但没有以前那么令人惶惶不安,故此武林中也就平静了。

  不过他以前结下许多血海深仇,那些遗孤长大之后,都不断去复仇,但都给他杀掉而饮血解渴。这就惹出名列武林高手五人之内的清风剑客车度春,孤剑单身到那食人庄找寻人魔丘独,力敌人魔丘独和他的一个入室高弟尉迟兴,结果把尉迟兴刺了一剑,又把人魔丘独打了一掌。从此之后,食人庄瓦解冰消,人魔丘独也销声匿迹。到如今已有三十年之久,错非是碰上了我,江湖上能说出人魔丘独的结局收场的,只恐不多了。”

  何仲容大感兴趣,不时偷偷觑着那边三人,看看他们有没有喜欢饮人血那种残恶的味道。不过他十分小心,不敢让人家发觉。

  “如今河南府十分紧张,许多武林中奇怪的人物都陆续到南阳,其中恐怕有些黑道中人,和秦东双鸟有点渊源,故此兄弟你这一得罪秦东双鸟,只怕这一带的镖局都不敢留你,因为除了上面的原故,近十天来,已有几趟镖失事,局面动荡,人心惶惶。你已出名脾气刚直,谁敢用你呢?我的愚见认为你赶紧投奔江南那边,大概就可以安身了。”

  何仲容听了半天,这才明白这位王光义敢情是由林山镖头授意婉却他投身镖局之意,不啻兜头给淋了一盆冷水,暗中叹口气,想道:“当真这世上好人做不得么?我有什么过错啊,以后又往哪儿去好呢?身边连饭钱也没有……”不过他性情向来用强,心中的意思并不表露出来。

  王光义道:“兄弟你远道来此,只怕盘缠会靠乏,我这儿有一点银子,你拿去路上花用吧。”说着,把一锭三两重的银子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何仲容仰脖子连干两杯,酒力焚心,微笑一声,一掌拍在那锭银子上,“砰”地大响一声,把酒馆中的客人都给吓了一跳。他霍然站起来:“多谢王兄美意,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在下告辞了。”

  那边的三人也给他惊动,目光射过来,已见桌上那锭银子嵌入桌子中。那王光义一面听他说话,一面去拿那锭银子,却弄不出来。

  何仲容掉头要走,眼光和那三人碰着,只见他们都挂着冷笑,心中一阵冲动,下死劲瞪他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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