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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第五十三回 孤征北地 雄心力奋 俱忌南人 魔首计穷

  且说石轩中怒气上冲,热血翻腾,脚下一用劲,飘身而起,本待冲进房去,将那紫旋风包季生一掌打死。可是当他身悬半空之际,忽然又中止了这主意。因为他忽然想起大内之中,高手如云,倘若如今自己贸然现身一击,虽能将那姓包的击毙,但事情便闹大了,自己恐怕不能在京中藏身。而且,自己又怎样安置李月娟呢?

  身形一掠,便斜升上屋顶,但立刻又止步寻思。他悄然在屋顶坐下,微一凝神,便听到下面的对话声。

  那紫旋风包季生似乎想取悦李月娟,详细地叙说他忽然受委派之事。原来便是去护解那千年参王回京。

  他当然要将自己说得重要,故此把那参王夸赞得乃是千古所无的至宝,以及皇上如何看重。跟着又将护运的计划说出来。

  原来这参王的确是极受雍正重视,因此,在宫中风传消息甚紧之时,仍然调派出两名高手,以及好些侍卫,分程专责运回。这刻那参王已过了奉天地面。而在这直隶境内,则另派人去替换。只有那两名高手,始终不能更换。那些被替换了的侍卫们,仍然装出煞有介事,直往回走,以作疑兵之计。

  石轩中无意中得知这消息,当然甚为兴奋,立刻谨慎地离开了,以免那姓包的发觉后,又变更了计划。回到保定胡同,自个儿在灯下想了许久,才悄然安寝。

  翌日,他随便说个理由,离开这保定胡同的刘家。这时,他自家也说不定会否再回京城。因为他的行踪,是这么飘忽无定,连他自己也不知将要往什么地方去。

  于是,他在心中暗自向这对屡经忧患的小夫妻道别,他的确愿意重来此地,和他们居住盘桓在一块儿,因为他能够在这儿获得所需要的宁静,以及真正朋友的关怀和照顾。

  之后他一直离开京城,按照那紫旋风包季生所说的地方,便是在直隶和奉天交界处的朝阳。丝鞭轻裘,一路北上,三天之后,便到了朝阳。这儿本是北燕慕容氏的旧都“龙城”,位当两省接冲之处,商业繁盛,甚是热闹,居民以蒙人为多。

  他寻到一家客栈,忽然又踌躇寻思。他心中想道:“那两个高手听说一是银髯叟卫浩,一是黄衫客。虽然不认得我,但那紫旋风包季生难免在万柳庄时曾经见过我。姑且不理他们认不认得我,但明日便是那参王到此之时,今天他们定然对这些闲杂地方加以注意,这样很容易在事前露出马脚。我还是别落脚在这种地方为上。”一面想着,那马已顺蹄前行,离开了这家客栈。

  北地严寒,所有的人都是皮帽重裘,将一身裹住,哪有他这样子高据鞍上,只披着一袭轻裘的?而且又是面如冠玉,神采照人的美少年?因此引来不少好奇的眼光。

  石轩中立刻发现了自己与别人不同之处,连忙夹马冲出城外。城外朔风怒号,更加寒冷。他担忧地看看坐骑,生恐它禁不住北地酷寒。终于,他想出计较,先将马寄放在城外的一处人家,然后自己买了好些食物,徒步落荒而行。

  大约走了里许路,忽见路旁一座破庙,他抬头望望天,已是申牌时分。天黑得早,这时已经暮色迷蒙。便走进庙中。里面也如外面一般残破,但相当干净,地方也甚为宽大,后面还有一进神堂。他踅进后面神堂看时,最后面的墙已经坍毁了,屋顶倾坍了一半,是以寒风直是掠进来打转。

  他想一下,觉得这后面不错。反正他自从服了千年火鲤的内丹之后,不畏寒暑,在这种天气,依然行若无事。当下便在靠墙处,找着一处木板地,双袖一拂,将上面尘沙拂净,然后坐将下来。他随便地吃饱肚子之后,便出庙外散步,直到天色完全黑下了,才回到老地方,盘膝打坐,凝神练功。

  过了半个时辰,他开始练那达摩坐功,两手伸出来,向迥异的方向运转。这刻,他已能自如地修炼这奇妙的坐功,等到他练完之后,但觉丹田暖热,真气通畅,浑身说不出多么舒服。

  他的思路由功夫开始,他记得当年在崆峒山时,轻功极之佳妙,后来服了火鲤内丹之后,在轻功方面,又进了一步。至于内功,则有点不能捉摸,自己虽然觉得那达摩坐功其妙无穷,自己生像已进了一大步。可是又因被鬼母以“龟山天柱”功,撞伤内脏,是以至今未曾真个发挥过内家真力。

  他记得在李府时,惩治那淫恶的李谟时,因妄用真力而几乎晕厥,后来又试过救那太极派的杨师傅时,以上乘气功,摘叶飞花。虽然体内仍然不适,但好像已较之以往好些。

  现在,又觉得比以往好得多,他情知那达摩坐功的确神奇奥妙,可是如今究竟怎样好法,却不能够确知。这一点,使他十分气沮,迫使他不得不小心翼翼,什么事也不能放手去做。诸如那紫旋风包季生,他也不敢出手将他击毙……

  他想起了李月娟,忽然有点儿心焦,他觉得应该将她救出来,不再受那包季生蹂躏才是。可是,救出来之后,又怎样办呢?这一点的确大伤脑筋。心中忽然涌起无数回忆,几个女人的影子一一掠过,还有那柄青冥剑以及上半部上清秘箓……

  他没有仔细想过如何下手去夺取那参王。在紫旋风包季生的口中,知道在明日午刻,那些护宝的侍卫们便能到达朝阳,至于在什么地方碰头,他也不知道。但他为了急于治愈内伤,以便可以光明正大地重现江湖,故此一径赶来了。

  “我即使能够重现于江湖,又怎样呢?”他想:“究竟我要追求些什么啊?那些坏人们为非作歹,欺凌弱小,这原不足怪。可是,连那些好人们也常常不分皂白,滋生误会。譬如我,本是奉了师父遗命,先将鬼母之约赴毕,然后清理门户,然而,那位崔师叔却把我硬给赶得差点儿走投无路。他再也不能知道我的冤枉啊!咳,谁知道我的内情呢?玲妹妹还有易静姐姐,可是她们……有什么用呢?我的命运是如此坎坷,明明知道月娟不贞,也得硬起头皮娶之为妻,如今又要生出麻烦……”

  外面的寒风吹刮得更紧,似乎是为了他的不幸而叫啸。

  “嘭”的一响,一块砖头坠在地上,使他吃一惊,矍然而视,随即又松口气,将身躯靠在墙上。

  刚才的思路被打断了,这刻忽然奇异地顾视自己一眼,想道:“在这荒郊之地,寒冬深夜,独自处身废庙之中,毕竟不是平常人所能做到的啊!为什么我不会为了自己的不凡而骄傲?老是嗟伤命运坎坷……孟子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这些话,千古以来,谁敢说不对啊!那么,我岂不该因有种种磨折苦难而感谢命运使我成器么?况且……”

  他沉吟一下,兴奋地想道:“况且我当日一现江湖,挣得名气已非同小可,若是能够治愈内伤,找回宝剑,二度上碧鸡山去会那天下第一的鬼母,相信全国都会轰动知道崆峒派有这么一个人物。”

  热血沸腾,豪气冲天,他决然站起来,又想道:“其实每一个人都会‘死’,这是‘大限’,古往今来,谁能免去一死?可是,大多数人庸碌地死去,无声无息。有些人顶天立地,遗芳百世!我何不善用这有涯之生,创一番事业,留下姓名永传世上?人总是要死的啊!儿女柔情,怎能使我就此消极颓废,白白辜负了命运予我的良机?”

  这一刻间,他已完全将英雄豪杰也为之气短的儿女柔情,抛诸度外,慨然地仰首挺胸,寻思以后的计划。

  人往往在一念之间,决定了终生命运。石轩中似乎未曾尝试过跳出“情感”的圈子,为了其他的事而奋斗。他的以往的确太荏弱了一些。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他一向住在崆峒山上,与人违绝,深得霞虚真人爱护照顾。蓦然间,师父身死,孤身下山,负的却是极重大的责任,以致他不免生出畏缩苟且之心,加之一下山便遇到朱玲,他那情感之堤,早已崩溃了。自个儿惶惶不安,老是寻找可靠的蔽护之处。现在他明白了,他得以本身的力量去奋斗和创造,一切的折磨和苦难,不过是训练他成器的一种自然手段而已!

  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更阑夜静,旷野茫茫,声音传得更远。石轩中侧耳倾听,发觉那蹄声仅是一骑,如飞向破庙这儿驰来。他不觉惊想道:“严寒之夜,是谁为了急事,匆遽地赶路?哎!不对,无论是往朝阳城还是往别处,也不应经过这儿啊……”心中狐疑地忖想间,蹄声如飞而至,片刻间已驰近破庙。他不由得打量一下四面形势,从屋顶角落那个大破洞,可以瞧见外面墨黑的天空。

  蹄声越来越近,蓦然停住,那马微嘶一声,却是在庙门外传来。他留神听着动静,心中掠过一个奇异的念头。原来他心中想道:“外面此骑行藏如此古怪,莫非正是大内侍卫?”

  这个念头不无根据,因为这件护送千年参王之事,不论是在明在暗,均是显得十二万分严重。却因雍正多疑,不肯尽信大内那几个最高手,生恐因此至宝的灵效对武家大为有用,而被这些高手服下。是以护送之事便大有困难,一方面由地位较次的侍卫带在身上,一方面又得派出硬手随同保护。

  那骑士一径走进破庙,靴声橐橐。石轩中一听那步履之声,沉稳有力,果然是位练家子,更加证实了方才之念,当下暗提一口气,准备从破洞中飞出外面。

  那人却没有往后面来,就在外面停住,一忽儿又走出庙门去。石轩中从步声得知那人伫立在门口,没有再走,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他的那颗心,立刻七上八下,翻腾跳动。这种拦途截劫的事儿,他平生想也未曾想过,如今可真的碰上了,又是劫夺天地至宝千年参王这种大事,使他一时疑真疑幻,心中惊跳不休。在这瞬息之间,他努力使自己的思绪集中起来,细细推想那下手之法。可怜他究竟是个江湖阅历不丰的人,等会儿是什么情形,他一点也想不出来,因此更无从想出下手之法。

  庙门口那人,动也不动,十分耐心地伫候着,虽然庙内可以避避风寒,但也没有进来!

  歇了片刻,石轩中闷站在破庙后堂中,宛如等了许多年,十分难受。忽然隐隐有马蹄之声,庙外那人似乎也因等得烦了,一听蹄声,轻轻“啊”地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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