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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甘凤池点点头,道:“见过了,你师父昨天回到京里来,带来好多消息……”他歇住口,环顾厅中一眼,发现贮藏旧物的室门微微开了一线,立起身来,走到那扇门前,蓦然打开,又走进去。一忽儿走出来,大声道:“原来一个老贼是从这处掩入的,我们得立刻离开此处……咳,自从雍正自毁盟约,设计谋害我们,我们又协力代师父清理门户,大师兄了因埋骨华山之后,江南八侠变成江南七侠,实在呢,只剩下我们和周浔二哥四人了。连年奔窜伏匿,到处替人招祸,眼看如今这座宅院,又将没入宫中,允祯啊!我们与你仇深似海,誓难干休……”

  他悲怆地说了几句话,那吕四娘念起国恨家仇,俏眼中闪耀出怨恨而锐利的光芒,横剑屈指,轻轻一弹,口中发出一声清啸,啸声里真有不胜古今情之慨!

  甘凤池又道:“我们立刻收拾一下,离开此地,我还有好些话要告诉你们。方才略泄机密,让鹰爪们听去,数日后的大举,怕不易成事了!”

  且不提江南诸侠的行踪,却说陇外双魔和雪山鵰邓牧,各自逃出,回看没有人追赶,凑在一起,同返客店。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还有人在旁边窥探,各自心怀不忿地回到房中。冷面魔僧车丕收拾起椅上皮人,再看看断了一大截的袍袖,暗自生气。连忙脱掉,从小包袱中找出另外一件,换穿上身。

  九指神魔褚莫邪却就着灯光,替雪山鵰邓牧拔掉面颊上的梅花针。那针体积甚小,钉得又深,因此虽然颊上肉薄,却也不易拔出。恨得雪山鵰邓牧不住低声咒骂。胸上还有两根,这两枚可难拔了,弄了好一会,终拔不出来。

  褚莫邪道:“邓香主你别动气,最好是运内力逼它们出来一点儿,才有办法。”

  雪山鵰邓牧骂了数声,道:“只好这样了,否则真气一懈,闭不住穴道,让这针顺血攻心,死了才冤枉哪!不过……他们也许会来此!……”

  九指神魔褚莫邪挥手道:“不会,他们都是黑人,哪敢来寻我们,若要来的话,这会子早就到了!邓香主好生静心运功为是!”

  雪山鵰邓牧苦笑一下,依言退到床上,盘膝运功。他乃是以多年锻炼的内功劲力,使胸部中针处的肌肉收缩,把针尾推露出肌肉的表层,然后才能设法拔出来!为了两枚梅花针,直折腾到天明,才弄了出来。三人各自盘膝调运真气,休息了个把时辰,便起来上路。

  下午已到北京,从永定门进城,过了天坛,眼前一片繁盛热闹景象。

  冷面魔僧车丕右顾左盼,似未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进城,不住呵呵地笑,忽然道:“我们此去找诸葛太真,不知在也不在,不如先寻个地方,放下牲口,再找个馆子,吃喝之后,慢慢去访他不迟!”

  九指神魔褚莫邪和雪山鵰邓牧俱都点头称是,他又呵呵笑道:“这好地方数十年未来过,比昔年更繁华了,我车老二越看越开心,更不想走啦!”

  另外两人同声而笑,褚莫邪却晓得车丕真正心事,便凑趣道:“车老二,你大可开怀一醉,等会见到诸葛太真时,保管凭了昨儿听来的几句话,便教他诚心接纳我们三人!”

  说话间,已走到正阳门大街,雪山鵰邓牧矍然四顾,然后低声道:“怎么在天子脚下,还有这多鬼头鬼脑的闲人?”

  冷面魔僧车丕道:“管他娘的,我们又不是守城的官儿,不理这本闲账!看,转过那边有座客店,我们到那儿去吧!”

  三人折入一条大街,径奔车丕所说那间客店,招牌上写的是福安老店。其实装饰一新,大约是最近打扫重修,一点也没有老的味道。他们要了一间上房,让伙计牵马去了,一同走出客店,却好在街口有间饭馆子,便顺脚进去。

  这一顿饭,吃得甚为开心,昨夜的一肚子憋气,已抛向九霄云外。出了饭馆,三人全是酒气扑鼻脚步微浮!

  依着车丕,还要到处溜逛。雪山鵰邓牧道:“我想歇息一会,两位香主请便,恕我失陪!”九指神魔褚莫邪喝了不少酒,涌起倦意,也想回店休憩一会,拗不过冷面魔僧车丕死拖活拉,当下三人分作两拨,扬长去了。

  雪山鵰邓牧回到客店中,一个年轻的伙计,替他打开房门,他进得房,但觉口中干燥,拿起桌上茶壶,斟满一杯,却是冷茶。心中一阵焦躁,回眼见那伙计还在门外,便大声呼叱,着他进来,道:“你们这店是什么规矩,拿冰冷的茶让客人喝?”

  那伙计连忙去拿那茶壶,意思是立即去重泡一壶来。邓牧见他不答话,火起道:“好哇,大爷住店不给银子么?你敢瞧不起大爷,搬出这副嘴脸……”那伙计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发愣害怕地瞧着他。

  雪山鵰邓牧哼一声,眼光直扫在那伙计面上,只见此人年纪轻轻,眉目清秀,乍看不似操这种贱役的人。那伙计嘴唇嗫嚅几下,终于没说出话来。他当下忽然气平了,挥手道:“去另泡一壶茶来吧!”声音回复温和。

  隔了一会,那伙计已另泡一壶新茶,送进房来,雪山鵰邓牧细看着他的动作和表情,待得他要退出去,便忍不住问道:“喂,你愁眉苦脸的,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呀?你叫什么名字?”

  那伙计好像冷不防吃了一惊,睁着秀气的眼睛,呆瞪着他,一时不曾回答。邓牧皱眉道:“你倒是说话呀,莫不成是个哑子?”

  那伙计见他似无恶意,便艰涩地道:“小的姓李,贱字仲卿,虽有心事,却不敢冒辱客官清听……”言谈举止之间,自然流露出文绉绉的气味。

  雪山鵰邓牧不悦地哼一声,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地喝着。李仲卿失措地呆了半晌,正想退出房去。邓牧倏然回头道:“看你昂藏七尺,却是这等婆妈气,是不是没银子用?”

  李仲卿又吃一惊,但觉这老客人古怪得紧,期艾地答道:“是……的,不是……小可的意思是……不是完全为了银子……”

  邓牧微微摇头,揶揄地哂笑一下,凝眸注视他,等他再说下去,但李仲卿却似无从说起,最后,叹口气道:“床头金尽,壮士无颜,小可也不知怎样说好……”

  雪山鵰邓牧放下茶杯,随手在囊中掏出一张银票,也没看这票子是多少数目,便放在桌上,自个儿和衣向床上倒下,倦怠地道:“你把银票拿去吧!”他张大嘴巴,打个呵欠,又模糊地道:“你也许是读过几年书,弄得这个不中用的样子……”

  李仲卿迟疑一下,伸手拿起银票,一看之下,不觉愣住了。歇了好半晌,他走到床边,伸手摇撼邓牧,大声道:“客官,客官,这是一千五百两的银票呀!”

  雪山鵰邓牧眼睛微张,不耐烦道:“你真婆妈气,那是我给你的银票,决不会假……”

  “可是……客官偌大的数目,小可岂能不明不白,无功受禄。”

  “真是见鬼!”邓牧低咒一声,倏然坐起,狠狠瞪他一眼,打囊中另摸出一张庄票,跟他换转。李仲卿低头看时,又是结巴地道:“客官,这张更多啦,是……五千两的……”

  “算了!快拿去使用,别噜里噜苏的!”

  李仲卿一侧身,坐在床沿,凝眸思索,脸上流露出为难之色。这番轮到雪山鵰邓牧有点诧异了,自思道:“这个书呆子,可透着特别,哪有怕银子太多的?怕花不完么?”

  李仲卿忽然把银票还给他,然后拜谢道:“客官这番美意,小可深铭五内,只是小可实不能收下,大恩心领了!”

  “吓!”雪山鵰邓牧大声诧道:“你是什么意思?”

  李仲卿忙道:“客官有所不知,小可虽因生计所迫,操此贱役,但庭训甚严,偌大数目的银票持回家中,家慈必以为小可暗昧良心,作出无耻之行,或是拾遗昧金不报,徒生烦恼。如说客官相赠,家慈定不相信。再者小可心烦之事,并非全因贫寒之故……”

  “有这样的事?”邓牧不觉瞠目,在他的一生中,所见所闻和所做的事,都是以强凌弱,巧取豪夺,哪曾见人有银子而不要的?他不信服地道:“真有这种事?好,我随你回去,替你作证,其余有什么困难,我邓某一力挡之,我们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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