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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那清瘦老者露出不能置信的神情,说道:“天啊,你简直就是你母亲的化身!”他声音中隐藏不住内心的激动,花玉眉觉察出来,马上就镇静不少。

  清瘦老者又道:“我就是竺公锡,你想必也知道了,当然,你的面貌只是跟素心相肖,并不是一模一样,不过你的神情举止却与她全无区别,这才是令我惊异之极的地方!”

  花玉眉只勉强微笑一下,竺公锡又道:“啊,这个笑容也像极了,我还记得每一次见到她时,她都略略显出紧张不安。总是要喘口气,然后坐在我对面,然后又勉强的微笑一下……”

  他这时一点也不像性情冷酷,武功冠绝天下的一代魔头,花玉屑一方面为了他对母亲的痴情而感动。一方面想到母亲昔年见到他时总会紧张不安,无疑是深知他为人残忍毒辣,想是怕他伤害到父亲,才不得不敷衍地,正和自己现在的心情相彷佛。

  她也相信以竺公锡的武功成就及清秀的相貌,也许母亲对他不无情意。因此母亲的处境比自己苦得多。因为她须得提防对他的感情增厚,而自己则只须担心父亲的命运和本身的生死……

  仅仅是一剎那间,她已想了许多,竺公锡动也不动,眼中的光芒温柔得多。

  花玉眉轻轻道:“我爹爹呢?”竺公锡身躯一震,眼中的温柔立时消失,说道:“他么?很好,你不用挂念!”花玉眉长眉轻颦,露出哀求的表情,说道:“让我见一见他可好?唉,我此生从未见过爹爹的面!”

  竺公锡道:“你不想害他,最好别去见他!”

  花玉眉讶道:“为什么?”竺公锡说道:“一个人最难得就是无牵无挂,那时节生死之念使十分淡薄,反过来就十分痛苦了,你可懂得我的意思?”花玉眉摇头道:“懂得懂得,但我觉得其中有点蹊跷!”

  竺公锡道:“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你还是打消见他之念为佳,此外,你不用走了,嫁给我的徒弟吧!”他口气中自有股慑人的威严,花玉眉竟不敢说不,呆了半晌,才掩面低声哭泣起来。

  大厅中只有她低泣之声,过了一阵,竺公锡缓缓道:“别哭啦,你不想嫁给萨哥也行,喜欢那一个?告诉我,我替你作主!”

  她仍然低泣不止,竺公锡道:“你不说出心中的人,我就教萨哥娶你为妻,可别要后悔!”

  花玉眉吃一惊,心想若是救不出父亲,又自杀不成,最后还被迫嫁给萨哥王子,那真是恨比山重了。连忙拭泪道:“我只喜欢桓宇!”

  竺公锡道:“好,我一定教桓宇娶你为妻!你决不可像你母亲一般嫁给不是真心爱慕你之人……”

  花玉眉不敢驳他,道:“听说我爹正在熬受毒刑,你……你能不能放了他?”

  竺公锡忽然皱眉道:“奇怪,我查得明明白白,你本是赴龙虎山庄找司徒峰印证武功,这一举动何等自负,我也不过与司徒峰差不多,怎的你如此柔顺,不敢反抗?这道理须得说一说!”

  花玉眉知道非讲实话不可,便道:“当时主要是我不晓得龙虎山庄绝艺的深浅,现在却知道我还差得远。不过,倘使司徒峰大侠在世的话,我也敢跟他动手,却不敢和你动手。因为他决计不会杀我,而你可就说不定了!”

  她讲出真话之后,几乎昏眩倒地。过了一阵,才恢复常态。

  竺公锡锐利的目光不曾放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这时缓缓道:“你怎么啦?敢是身体不好?抑是像你母亲一样思想过度,心中藏的事情太多,以致身体虚弱?”

  花玉眉答道:“都不是,我只是怕得罪了你,以致不能搭救我爹爹,又须尝尽各种不如意的苦头!”

  竺公锡拂髯一哂,道:“你未免把老夫形容得太怕了!老夫也有句真话告诉你,那就是你这种现象与素心昔年一样。她只道是当时情绪变化才引起昏眩现象,其实却是心力亏耗过多,加上先天体质虚弱。此所以她活不长久。她把胸中所学悉数传授了你,那等阵法计算之道最是呕耗心血,只怕你寿命比她更短!”

  花玉眉微笑道:“我也不愿意活得太久,但难道我修习的内家功夫竟没一点用处?”

  竺公锡道:“这话问得好,内家功夫诚然可使人延年长寿,筋骨强健,至老不衰。但各派有各派的长处与弊病,而且原则上须得清心寡欲,减少思虑。你不但思虑营营,劳神摇精,同时你的内功路子注重表面功夫,所以毫无裨益于长寿方面……”

  这番话在花玉眉而言,乃是闻所未闻之论,大是惊讶道:“如何便是表面功夫?”

  竺公锡道:“素心年逾四十之时,望之仍然有如十八九岁的妙龄女郎,这就是表面功夫!”

  花玉眉啊一声道:“那样也好,我死了之后在别人记忆之中,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岂不胜却留下鸡皮鹤发的影响?”

  竺公锡道:“这就是古人说了,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的道理了!”

  门外突然传来云板一响,竺公锡双眉一皱,击掌发声。一个大汉应声进来,躬身候令。竺公锡道:“传廉冲、萨哥来此!”

  大汉返身出厅,不多时,两个人先后进来。一个是青衫枯瘦的廉冲,一个便是英俊潇洒的萨哥。

  他们进来行过礼之后,便分别侍立竺公锡两侧。萨哥眉目之间露出消沉憔悴之容,双目避开花玉眉,极力不瞧她。

  廉冲面上毫无表情,不时瞪视花玉眉,好像要仔细把她瞧清楚了,免得日后认错了人。

  竺公锡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桓宇又逃出监视之外,谁的责任?”

  萨哥王子应道:“乃是弟子之罪!”

  竺公锡道:“你向来自诩智谋不在你师兄之下,但最近事事失败……”

  萨哥王子更加显得消沉,低声道:“弟子知罪!”

  竺公锡道:“你可知是何缘故?”萨哥道:“弟子愚昧,至今未明其故!”竺公锡道:“第一,你的心思都被花玉眉迷住。第二,对方实力日渐增强,而你却没有出奇制胜的手法!”

  萨哥垂头道:“师父指责得是,还望从宽发落!”

  他这句话却引起花玉眉好奇之心,暗想久闻竺公锡性格严酷无情,只不知怎生发落萨哥?

  竺公锡缓缓道:“姑念师徒之情,限你在日落以前把桓宇活擒回来,如若不能办到,那就不必回来见我!”

  萨哥转身拜伏地上,道:“蒙师尊赐予赎罪之机,弟子感激难言。还望俯允准予向花玉眉姑娘探询数言!”

  竺公锡挥手道:“使得,带她到静室去问!”

  萨哥起身带了花玉眉,走到一座院落内的上房中,自有侍女送上香茗细点。

  花玉眉问道:“这一日工夫你就擒得住桓宇么?”

  萨哥摇头道:“就算是擒得住,我也不干!”

  花玉眉讶道:“若是不能办到,你就活不成啦!”

  萨哥道:“不错,那时我只好自尽,免得遭受毒刑!”他说得十分平淡,彷佛生命一无可贵。

  花玉眉甚是不解,道:“你居然如此袒护桓宇,倒是奇事一件!”

  萨哥眼睛一直避开她,这时低头叹口气,说道:“我师父让我把桓宇擒回来,以便与你成亲,这等事教我怎能办好?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与桓宇同归于尽?”

  花玉眉一吃惊,道:“万万不可……”萨哥面色微变,道:“为什么?”花玉眉说不出道理,只好默然不语,她实在也不忍当面伤他的心,而这宗事多说一句就多伤他一下。

  萨哥慢慢回复消沉的神情,道:“但你放心好了,我虽然不肯亲手促成你们的亲事,但也不忍破坏你终身幸福!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和求你一件事!”

  花玉眉这时深深了解他何以如此消沉,敢请他已眼见一切落空,生命不保,怪不得不肯望自己一眼,当下柔声道:“你说吧,我极力帮你就是!”

  萨哥道:“问妳的话是:我那一点不如恒宇?”

  花玉眉怔一下,缓声道:“没有不如他的地方,甚至比他潇洒豁达得多。可是,你定当晓得,男女之情并不是可以拏来分析,或是随意取舍的,是不?”

  萨哥道:“或者妳说的对,我求你的事便是我的妹子,她爱上了方麟,但方麟爱的是妳,在我想来,凡是有资格爱妳的,必是十分自负之士,同时爱上妳之后,别的女子决难入眼,因此,施娜的爱情决计不能实现!妳可不可以想法子让她平安回去?”

  花玉眉怅然想道:“这样说来,我岂不是造了许多孽?但我自家也无能为力啊!”她爽快的答应了,接着轻轻道:“我瞧你还快逃回家去,你师父未必就不放你,或者随便躲在什么地方,以你的武功,只须再过一段日子,就算你师父找到了你,你也能够脱身!”

  她说得很轻,只有萨哥才能听到,萨哥苦笑一下,摇头道:“你用不着防备有人偷听,说到我的武功,对付外人还可,但我师一旦出手,别想走得上两招!一百年后也是这样!”

  花玉眉大惑不解:“这却是什么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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