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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放目四看,只见一间房中隐隐透出灯光。当即移近,隔帘望去,黯淡的灯光之下,地上有两人盘膝对坐,各出一掌相抵。

  这两人之中一个是老和尚,神情憔悴枯槁,头上冒出稀薄的白气。老和尚对面坐着的是年青男子,仔细一望,认出正是桓宇,登时大吃一惊。

  还有令他更惊讶之事,那便是叶婉也在房内,蹲在老和尚背后,伸出双掌顶住者和尚背后两处大穴,满头满面都是汗珠,显然吃力万分。

  他衡情度势加以推想道:“是了,桓宇因恼叶婉骗他。故此追杀至此,被她师父拦住,较量内力。谁知竟然不敌,叶婉也就参加助她师父,哼,这事我焉能不管?”

  这个推想甚是合情合理,虽然老和尚功力竟然敌不过桓宇一事不免可怪,但武林之中尽有徒弟强于师父之事,故此也说得过去。

  傅源怒从心起,想道:“我上次存心相让,才会被他擒住,今晚却要教你见识见识龙虎庄的真正功夫。”

  当下大步走到门边,一手投开帘子。这阵步声只惊动了叶婉。她转眼一望,见到傅源满面含怒,不禁吃了一惊,登时已明白他必是像她上次一样生出误会。

  然而她此时全身真力已传入智度大师体内,助他运力攻入桓宇经脉间。莫说是出手去拦阻,连开口也不行。一则影响自家内力,二则怕惊扰智度及桓宇心神,立时就是无可挽救的大错大祸。

  她这一急非同小可,连忙摇头示意。但傅源却没有望她,冷冷道:“桓宇,瞧瞧是谁来了?”

  他的声音不高,还不曾惊扰到全力运功的两人,叶婉却急得眼圈一红,泪水满眶。

  傅源此时转目瞧见,便说道:“你不用着急,咱们岂是无力反抗任他欺侮之人!”忽见叶婉摇头,眼中神色古怪,一时测不透,怔了一怔。

  桓宇和智度大师两人已运功六夜七日,过了今夜,便功行圆满。叶婉因见师父露出不支之态,才出手相助,此时甚是吃重,万万撤退不得,只急得她直在心中高喊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她甚至想到这万一傅源出手坏了大事,致今桓宇和师父两人重伤而死。却也怪不得他。这才是最糟糕之事,倘使是敌人侵犯的话,一则死得有道理。二则日后还有得报仇。尚可消一口冤气。

  傅源见桓宇不理不睬,含怒低哼一声,举步走到五尺之内,运足真力一掌向他背后劈去。

  劲道一发,满室风力旋卷。叶婉骇得闭上双眼,不忍再看。

  但过了片刻,仍然没有异响,睁目看去,只见傅源掌势中途停住,正在凝目寻思。她正感到莫明其妙,突觉自家发出与师父融合为一的内力源源送出,无阻无滞,势如破竹,自有一种畅快之感。

  傅源忽然停手之故,便因他忽然醒悟出桓宇这刻已无力分手招架,更无法还击,他乃是一代大侠司徒峰的关门弟子,自是不能做出这等迹近暗算之事,当下陡然煞住掌势。

  但那股掌劲余势仍然劈中桓宇后背,桓宇正在运功破穴,全身真力都运到玄关上。正因他力聚重地,反而生出抗拒之力,使得智度大师的力道无法移前分毫。双方力道因此互相抵消,足足三昼夜之久还是在这个天然秘奥的陷阱中僵住。

  傅源举掌余势劈到背上,桓宇生出感应,自然而然分出一部份力道保护前部。这来玄关上的内力减弱许多,智度大师的内力立时冲入,这时双方内力由相反相拒变作相包相容,冲破玄关要限。

  这其中的微妙变化谁也不知,不过桓宇这时仍然未曾功行圆满,若受外来惊扰,依旧难免功散身亡之危。

  傅源寻思了一下,决意出手先把他们内力隔断,同时把桓宇揪出去。那怕等到他疲乏已过之后才动手,也不能让他迫害叶婉师父。

  心念一次,举掌凝聚功力,对准两人手掌合缝之处,正要劈落。

  叶婉蓦地跳起身,一手托住他的掌势,悄声说道:“使不得,使不得……”

  傅源一怔,只听出外面院子中传入一个苍劲冷峻的口音,说道:“果真使不得,老夫看你出手姿式,想必就是司徒峰的徒弟傅源了?”

  傅源闻言,这一惊比之叶婉突然跳起身抵住手掌还甚,心想:“我只打算发掌,还未当真发出,这人就瞧出家数来历,这等眼力,除了竺公锡之外,别无他人!”

  当下低低道:“婉妹别出去,势色不对的话,即速逃走报警!”

  叶婉见他面色变得剧烈,大惊问道:“他是谁?”傅源道:“想必就是竺公锡?”叶婉登时骇得面色苍白,说道:“我晓得他跟你师父是死对头,这……这怎生是好?”

  傅源微微一笑,说道:“若是死在竺公锡手底,总算不会辜负这一身武功了!”他这时已恢复冷静,神态甚是自然。这话的意思是说竺公锡已是当今天下第一高手,因此身为武林之人,死在实在强过自己的敌人手中。自是比起不明不白的死在别的对手为佳,更胜如死在病榻之上。然而这也不过是聊以自慰之言而已。

  叶婉泪水直流下来,说不出一句话。傅源轻叹一声,说道:“都是我连累了你,唉……”轻轻推开她,转身出去,头也不回。

  院子中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老人,面容虽是瞧不真切,但已具有种慑人的威猛沉鸷的气度。

  傅源拱手道:“敢是竺前辈驾临么?”

  老人缓缓点头,那双睛在黑夜中光芒闪动,宛如两颗寒星。只看得傅源心头一凛,暗忖好深厚的功力!

  竺公锡冷冷问道:“司徒峰已经死了?”傅源剑眉一皱,答道:“先师虽是已归道山,但大忠大义长在武林,永留典范!”

  他言中之意,便是暗骂他投身敌寇,乃是大奸大恶之辈。

  竺公锡哼一声,道:“好大的胆子!”

  傅源应道:“这不是胆子,而是胸中一股浩然正气,竺老先生武功虽然强胜在下十倍,也难懂得……”

  竺公锡听他改口称呼自己为老先生而不称为前辈已知他鄙弃之意。但他这刻已没有心思计较此事,转身缓缓步出院外,外面是一道长廊,柱子过去便是一个露天园子。

  傅源大惑不解,怔了一怔,便出去瞧看,只见竺公锡在露天园子中的荷池上负手缓行,一时低首,一时仰头。依稀听得到叹息之声。

  他大大惊疑的想道:“难道说他听知先师去世,竟是这般难过不成!”他本可趁这时溜走,但一则他做不出这等临阵逃脱之事,二则实在渴望得悉竺公锡何故如此。当下走到园中。

  此处地势宽敞,因此较为光亮,傅源是暗瞧看着,只见竺公锡回来时,面上老泪纵横,痕迹尚新。不禁又大吃一惊,做声不得。

  过了片刻,只听竺公锡重重长叹一声,仰天说道:“唉,哲人其萎,峰兄已矣,虽万人何赎……”口气极是悲凉沉痛,即使是一等一疑心之人听了,也不会疑他作伪。

  傅源等了一阵,听他老是反复的说虽万人何赎的话,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竺公锡望也不望他一眼,缓缓道:“昔日苏东坡听说秦少游亡故,便悲叹说: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如此说法,可会得过意思?”

  傅源道:“晚辈懂啦!”

  竺公锡道:“我和蜂兄虽是一生仇敌,可是我心中佩服的只有他一人,当年若是没有他在世上,我的武功也不会到了这等地步……”

  他停了一下接着以寂寞苍凉的声调说道:“你走吧,我心中乱得很!”傅源大是感动,同时怀念起师父,但觉举世滔滔,唯有这个老人才是师父的知己,恨不得上前抱住他大哭一场。

  他还在发呆之际,只听竺公锡又道:“走吧,下次碰上了,可就不能留情啦!”

  傅源听了此言,顿时恢复冷静理智,昂然说道:“原来老前辈下一次还是要对付我。倒不如趁如今了断!”

  竺公锡心想:“司徒峰收得好一个硬骨志高的徒弟!”口中说道:“老夫平生话出如山,叫你走就走!”

  傅源想起桓宇等人,便说道:“老前辈请吧,晚辈是决不走的!”

  竺公锡霜眉一皱,泛起森森杀气。要知他天性凶残,当真是杀人不眨眼睛,这刻已激起他嗜杀之心。

  傅源还不知其中变化,接着说道:“老前辈慢走,尚有一事叩问!”

  竺公锡暂时按捺住凶心,道:“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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